學達書庫 > 段可染 > 花月正春風 | 上頁 下頁


  「不可能!這不可能!」蔥綠驚惶地撒開劍,向後退去。按照計劃,香案上的三炷香和雞肉裡的迷香到此時早該起作用了,為什麼安戲蝶一點事兒都沒有?

  「你太小看我了。」安戲蝶輕歎一聲,將手中的劍扔到腳下。

  蔥綠忽然眼睛一亮,為了自己的新發現狂喜不已。她顫聲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這不是你的習慣!你從來不會把別人的劍扔在腳下!你只會還回去!」這是不是表示他對她也有一絲情意?

  「那是因為他的確中了迷香。」小順子的稚嫩童聲打破了她的幻想,「沒有辦法將劍扔得更遠。」一開始就錯了!隨著身體越來越綿軟無力,安戲蝶的心也越來越沉。自從皇甫翩翩出現後,他居然連犯江湖大忌。小順子的突然出現、破廟裡的乾柴、香案上的香以及蔥綠的異常,種種現象都在警示他,他竟然視若無睹!那個明察秋毫、淡定自若的安戲蝶到哪兒去了?

  皇甫翩翩用力地掐了掐臉皮,清晰的痛楚表明她並沒有做夢。一連串的突發事件讓她有些懵懂。

  反目成仇,恩將仇報,處心積慮地陷害別人,這就是江湖嗎?很快,她就從迷茫中清醒過來,意識到現在不是發感慨的時候。

  小順子嘻嘻笑著,從容地撿起蔥綠的劍,指向安戲蝶的喉嚨。突然,劍鋒一偏,對準皇甫翩翩刺去。他的目標竟然不是安戲蝶,而是皇甫翩翩!

  安戲蝶大驚,一股潛在的力量應運而生。來不及多想,只能孤注一擲。他出手如電,將小順子手中的劍奪了過來。

  「你以為我真的中了迷香嗎?」他冷笑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劍向前擲去。劍深深地沒入房檁,只剩下劍穗微微搖盪。

  小順子滿臉詫異,和蔥綠匆匆對視了一眼。

  安戲蝶的神志漸漸模糊起來,眼前的東西在晃動,但他還是努力站立著,甚至比平時站得更直。絕不能讓別人發現他只是在虛張聲勢。

  「安大哥!」皇甫翩翩突然嬌聲叫道,令他的神志一清,「坐下來聽我講個故事,好嗎?」

  「求之不得。」安戲蝶微微一笑,坐了下去。這個要求來得實在及時。

  「我小時候養過一隻黑貓,」皇甫翩翩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輕鬆、愉快,她的思維至今還非常有條理,因為她吃得少,又坐在背風處,並沒有吸進多少迷香,「它長得可漂亮了,大家都很喜歡它。不過,它有一個小小的毛病,老是改不了。你知道是什麼毛病嗎?」

  「什麼毛病?」安戲蝶渙散的注意力勉強集中起來。

  「它總喜歡在把老鼠吃掉之前,三番五次地捉弄它,直到老鼠筋疲力盡為止。你說它是不是很殘忍?」

  「的確很殘忍。」

  兩人一唱一和,旁若無人。

  蔥綠的心充滿了嫉妒,漸漸地,她的目光猙獰起來,原本美麗的臉扭曲得可怕。她轉過身,伸出雙手,緩緩扯動一根白幡。當她回過頭時,身後的兩人連同火堆已經不見,地上多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

  「下面插滿了尖刀,他們必死無疑。」香案旁的屍體突然坐了起來,「蔥綠姑娘,我們可以回去向田夫人覆命了。」

  「必死無疑。」蔥綠喃喃地重複,心像被剜了個洞,有什麼東西從裡面一絲一絲抽離出來,痛得她彎下了腰。

  好大的火啊!從村頭燒到村尾,映紅了半邊天。

  火光中,明晃晃的大刀舉起,降落處哀號聲起、鮮血噴湧。

  掙扎著想尋一條生路,到頭來,只是枉然。上至八十歲的老人,下到三個月的嬰兒,無一能夠倖免。

  他猶如籠中困獸,發瘋般地想殺出一條血路。刀、劍、棍子、暗器,什麼都阻擋不了他的腳步。

  他一定要把小師妹救回來。

  拼了命地跑啊跑啊,小師妹的尖叫聲夾雜在強人的狂笑聲中、烈馬的嘶鳴聲中,越來越微弱,越來越遙遠。

  出了村子,過了小山坡,追至小河邊。搶走他師妹的強人正呆呆地立在河邊。地面上、馬背上,到處都沒有師妹的影子。月光下,堤岸旁,一隻繡著鴛鴦蝴蝶的女鞋,無聲地躺著。

  他如遭雷殛,渾身發抖,怒吼著向強人撲去。然而,一柄鬼頭大刀就在這時砍中了他的左胸。

  烏黑的斷壁殘坦、燒焦的屍體、凝固的血水、月光下的繡花鞋,走馬燈似的在他的腦海裡旋轉,慢慢地,黑暗開始降臨,終於完全籠罩了他。

  「醒醒!快醒醒呀!」有人搖著他的胳膊,努力想把他喚醒。

  又被小師妹發現了?他才偷偷地睡了一會兒而已。不都說「夏天不是讀書天,烈日炎炎正好眠」嗎?好不容易等到師父出門,趁機舒舒服服地睡一覺不好嗎?小師妹的確很溫柔,可就是太嚴厲了……

  小師妹!哦,小師妹……他突然覺得胸口被堵住了,有一股不可阻擋的氣流四散奔開,迫不及待地尋找出口。他終於沒能壓住它,一個人的名字順著放肆暢意的氣流奔湧而出。他猛地驚醒過來,愣怔怔地望著前方,正好撞上了一雙同樣愣怔怔的眼睛。

  皇甫翩翩愣住了。她從來沒有這麼近這麼清楚地看著一個人在睡夢中真情畢露。這種情形很尷尬。兩個人都沉默了很久,不知該如何才能化解這凝固了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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