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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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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蒼水街的店家裡昏倒,他們只得先把你送回來。」他倒了一杯茶,塞進她的手心。「先喝把這杯茶喝了。」 熱茶的溫度暖了陶瓷,她握在掌心中,手心是暖的,心頭卻是冷的。她想起了昏厥前,所聽到的一切。 夏侯家早就沒了。 現在只剩下個空殼。 被賈家接管了。 除了那塊招牌之外。 通敵叛國。 嚴刑拷打……嚴刑拷打……嚴刑拷打…… 死了…… 一滴淚水滑落粉頰,滴進茶水中。 「死了。」 她喃喃自語著,表情木然,沒有察覺床畔的男人,因為這兩個字,身軀陡然僵住。 「我以為不會痛了。可是好痛、好痛。」又一滴淚,落了下來。 她抬起頭,如夢囈般低語著。 「好痛。」她喃喃說著。「我以為,我不愛他了,但是,為什麼知道他死了,我還會那麼痛。」 黑紗笠帽後的臉龐,像是受到極大痛苦般,因她的每句話而扭曲著。他握緊雙拳,逼著自己開口。 「誰死了?」 「我前夫。」她笑了一聲,眼淚卻又落了下來。「我並不是寡婦,我是被休的。」 她的視線不知落在哪裡,只是望著前方,恍惚,而且傷痛。 「曾經,我以為今生今世,會與他恩愛長久。但,八年的感情,卻比不上一個小妾。他說她懷了身孕,以無子為由休了我。」她笑著說道,眼淚卻一顆又一顆的落下。「我離開鳳城,下船之後,才發現自己懷孕了。很諷刺,對吧?」 數個月以來,她首次說出那些過往。 夏侯寅的死訊,讓她的堅強陡然崩潰。 「我以為,我可以忘了他,跟這個孩子在這裡生活下去。」她撫著腹中的孩子,怎麼也想不到,聰明如夏侯寅,竟也會有這一天。 垮了? 死了? 怎麼會? 她想起鳳城裡,那座偌大的宅邸。雖然已經離開,但是在八年的歲月裡,那裡就是她的家。 「他死了,那其他的人呢?他們又怎麼了?去了哪裡?燕兒呢?管事呢?董潔呢?」她不自覺的低語著,一串淚水再度滑落。 男人艱難的開口,聲音比先前更嘶啞乾澀。 「他把你休了,你不恨他嗎?」 「恨他?」她茫然的重複。 如果只是恨他,為什麼她還忘不了他?如果只是恨他,為什麼一想起,她就會難受?如果只是恨他,為什麼聽到他的死訊,她的心還會這麼這麼的痛? 如果,只是…… 她的心不但痛,而且亂。 「我不曉得……」她哽咽著,直到如今才明白,她對於夏侯寅,其實不只是恨,還有著更深、更重、更磨人的思念。 站在床畔的男人,顫抖而沉重的呼吸著。他伸出手,渴望著能擦乾她的淚、能將她抱入懷中,祛除她的傷痛。 輕顫的大手,尚未碰著她的肩頭,門外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就是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踩著綴著流蘇墜子的小紅繡鞋,飛奔了進來。她大眼裡含著淚,急切的找啊找,直到瞧見床上的畫眉,眼淚才滾了下來。 「伯母!」小女孩哭喊著,飛撲到床邊,白胖胖的小手揪緊了畫眉的衣裙,像是怕一鬆手,她就要消失不見。 畫眉震驚得臉色雪白。 她的雙手顫抖著,拉開哭泣的小女孩,看著那張淚汪汪的小臉。 「燕兒?」她難以置信,手仍顫抖著。「燕兒,你怎麼會在這裡?」這是夢嗎?是她在作夢嗎? 夏侯燕抽噎著,又往畫眉裙上靠去。「伯母,燕兒好想好想你!」 她抱著小女孩,心亂得沒了頭緒。 「你爹爹呢?」 「爹爹還在南洋。」夏侯燕埋在她裙裡,哭著說道。「伯母,我一直都想見你,但伯伯總說,燕兒要乖乖等,不然會嚇著伯母。但是,我聽到有人說,你昏倒了,我好擔心、好擔心……」她抬起頭來,終於放聲大哭。「燕兒忍不住了嘛!燕兒不乖,但是燕兒好想你喔!」 抱著小女孩的手,驀地僵停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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