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典心 > 公子 | 上頁 下頁


  劉永孤家寡人,住處撐不上舒適,但遮風避雨沒問題。屋內一間房是他睡的,另一間則是母親過世前的臥榻,已經閒置幾年。

  空房灰塵多,他讓出自己房間,把最好最暖的被縟都留給那姑娘,獨自去睡佈滿蛛網那間,蓋著破舊的被縟,很安分的沾枕就睡,對她很尊重。

  第二天醒來,他把餅蒸熱,讓她慢慢吃。隨即背著籮筐出門,販售胭脂水粉,還順道為她尋親。

  但接連探問多日,卻還是沒有消息。劉永想著孤男寡女共處,傳出去對她名聲不好,安排她到鄰居婦人家去住,她卻泫然欲涕,不願搬離,對他格外依賴。

  她那模樣連鄰居婦人都看得不忍,加上知道劉永老實,又知這姑娘八成是對他有意,婦人有心撮合他倆,便提出折衷的辦法:她會不時過來探看,關照這初來乍到的女子,直到找到親人為止。

  劉永只能答應,並繼續為她尋親,時間漸久後,她反倒提起得少。她日日為他打掃屋子、烹煮三餐,還變賣一兩樣首飾,換得銀兩去買布跟棉花,一針一線的縫製新被縟。

  除此之外,她還請木工師傅做出精緻的小盒,將販售的胭脂裝在裡頭,因為模樣討喜,城裡的女子搶著購買,即將出嫁的新娘們還非得多買幾盒當嫁妝,否則寧可延遲婚期。

  生意太好,自然引來同行忌恨,聯手逼迫批發商,不能賣貨給劉永。他接連離城去拜託,每趟來回就要半個月,批發商都一次次的拒絕,只得喪氣的回家發愁。

  絨兒說以前的鄰居就是製作胭脂的,現在雖然聯絡不著,但她看過製作過程,也常幫忙,用料跟調製的秘方都記得很清楚,既然買不到,不如就自製。

  她在隱密的荒地,種出初開時是黃色的花,等到花色轉為橘紅,才采下用石缽反覆杵磨,濾去黃汁後留下紅汁,再淘澄淨渣滓,配花露蒸疊後,就豔得如玫瑰膏,

  品質遠比批發商所售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女人們都視若珍寶,用時以簪子挑少許,用水抹開來,抹在唇上、頰上。

  說也奇怪,只要用了劉永的胭脂,就能變得更美,男人紛紛停駐觀看,許多女人都如此嫁得如意郎君。因為口碑極佳,連非人也來搶購。

  貨品賣得炙手可熱,劉永的家境也寬裕起來。

  他換了間三房一照壁的宅子,屋宇寬敞明亮,家具都是精美的,被縟換成又軟又滑的上好絲綢。

  同行縱然嫉妒,也無可奈何,即使偷偷買到胭脂研究,也只能驚歎,不甘心的佩服。

  他們不再排擠劉永,轉為努力巴結,邀請劉永要去最出名的館子,吃昂貴的美食、喝難得的美酒,卻每次都被拒絕,推說只想回家,吃絨兒煮的飯菜。

  得知劉永的生意是絨兒出現後才變好的,他們派出妻妾,捧著禮物、堆著笑容登門拜訪,關懷的噓寒問暖,還有人言之鑿鑿,說自己就是絨兒的遠親,她都笑而不語,總部吝嗇的拿出胭脂粉送。

  日子久了,妻妾們都真心喜歡她,還勸丈夫別再找他們的麻煩。

  劉永與絨兒雖然住在同間屋子,卻仍舊分房睡。他萬分感謝她,不知該如何報答,當初信誓旦旦,說要為她尋親,現在日久生情,想到不能日日看到她,就覺得難受。

  終於,他鼓起勇氣向她求親,結結巴巴的問她是否願意嫁他為妻。

  絨兒喜極而泣,淚汪汪的點頭,早就愛慕他的直率、他的尊重,以及他雖然俊朗嘴甜,卻又忠厚老實。

  她從兩人初見時,就在等待這一刻、等待他開口。

  等不及大喜之日,兩人當夜就有了夫妻之實。她嬌柔得令他快樂、令他覺得強壯,貪婪得一再索求,她呻 吟承歡,直到他全身汗濕,倦累的趴在她身上。

  她靠在他懷裡,緊緊依偎著,情意深濃的問:「你愛我嗎?」

  「愛。」他喘息回答。

  「真的嗎?」

  「真的。」

  「有多麼愛?」

  「很愛很愛。」

  情人間的私語,呢喃在喘息間。

  聽見她悄聲問了一又一次,反覆確認,他憐愛的答著,即使困意愈來愈深,也沒錯過每次回答。

  「你愛我嗎?」她追問。

  「愛。」

  睡意愈來愈濃,入夢前最後聽見柔柔的聲音問:「是不是愛得,眼裡能只有我一個?」

  他勉強應了一聲,隨即墜入甜美夢鄉。

  木府的午後,靜謐無聲。

  這座宅邸不論大小或是精緻華美的程度,都屬硯城第一。重重的屋宇,有數不清的房間,光是鑰匙就獨放一棟樓,屋宇之間的佈置更是雅致非凡,有繁花似錦的庭院、清澈的水池,蜿蜒的水道映著日光。

  這是銀杏最金黃的一日,每葉都燦爛如金。

  原本高高在上的它們,如今全都垂下枝幹,每片耀眼的葉子都朝向同一個方向,挪湊到衣衫素雅的小女人身旁,因期盼而顫抖,發出沙沙的聲音。

  她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指尖在葉片上徘徊。

  銀杏葉們多想一口氣挺高,去觸碰她的指,卻又不敢造次,只得苦苦等待,期望能有榮幸能被她選中。

  終於,嫩如十六歲少女的指,落在一片葉子上。

  銀杏葉幸福的融化,鮮妍璀璨的金色,從她的衣袖逐漸漫上她的衣衫,直到素雅的綢衣都染為美麗的金色。

  沒被挑中的銀杏葉都有些沮喪,但也與有榮焉。

  畢竟,姑娘今天選的可是它們的顏色呢!

  少女在池畔轉了幾圈,笑聲脆如銀鈴,金色的衣衫飛舞,連最美的蝴蝶都忍不住讚歎,心悅臣服的認輸。

  「好不好看?」她問。

  銀杏葉無風自動,拚命點頭,葉片摩擦著,聽來近似人言。

  好看。

  好看。

  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好看——

  銀杏葉喧嘩著,爭相說出心聲,整棵銀杏粲然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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