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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想起徐厚說這句話時,臉上僵硬的表情,以及深藏在眸子深處,某種她已經熟悉,卻還是辨認不出是什麼的翻騰情緒。

  他說錯了。

  哪有完好無缺?他不僅弄傷了她,在她手腕上留下印痕,還讓她就像是,被活生生挖了一個大洞似的,只要一想起他來,就覺得好痛好冷。

  她一定是在他身上,失落了很多很多,雖然無形,卻又非常重要的東西,不然怎麼會覺得,整個人都像是空了,連神魂都缺了大半?

  從她的心上,牽繫在他身上的細線,全都剪不斷、理還亂,相隔愈遠,就愈是揪心,勒得她的一顆心,都快裂胸而出,直想往他的身邊奔去。

  "祝賀您與袁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他是真的不管她了,否則,怎麼會對她說這種話?簡單的字句,卻反復縈繞在她腦海,揮也揮不開,更別提是從此忘懷。

  秋夜沁涼,她獨自坐在屋裡,心裡怨著那人、罵著那人、卻也想著那人,深深的難以自拔。

  他的粗魯。

  他的戲謔。

  他的惱怒。

  「從此就不會再管你任何一件事了!」

  他說這句話時,憤恨的語氣與神情。

  相處的這段時間,所有回憶都湧上心頭,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歷歷在目,留在她心裡的記憶,比他留在她手腕上的傷還要深。

  秋霜虛無的視線,掃過屋內的佈置。因為是官家的喜事,不論是哪一件用品,都是最精緻昂貴的,大紅雙喜燙了金邊、大紅褥子上也用金線,繡著富貴的牡丹與喜慶的龍鳳。

  袁府裡的佈置,絕對不是黑家寨可以相比的。

  當初,在黑家寨裡,她被迫與徐厚拜堂成親,為的是瞞過黑老七,才沒讓她被留下來,成為黑老七的眾小妾之一。

  那,明明就是假的。

  她柔嫩的小手,撫過垂掛在鏡子上的繡簾,指尖在蝶戀牡丹的繡紋上無意識的來回游走,一遍又一遍的感受著,指下精工繡線的起伏。

  那時,她明明就知道,與徐厚拜堂成親,只是權宜之計,從頭到尾都是一場戲,僅僅就是為了要順利脫身。

  但是拜堂後的隔日,他們只差一點點,就要假戲真作,在暖暖的晨光之中纏綿,險些成了真夫妻。

  她是該慶倖,沒在那時壞了清白。

  但是,為什麼事到如今,她竟會覺得遺憾不已,怨徐厚沒有勇氣真在那時要了她,讓她真的成為他的妻子?

  後悔,已經遲了。

  一顆顆的淚珠滾落粉頰,落在蝶戀牡丹的精緻繡紋上,染濕了上好的布料,也讓牡丹像是沾了露水,更顯得鮮活紅潤。

  她的淚點點滴滴,直到天明都未曾止息。

  距離玄武大道十二坊之外,一棟以金絲楠木搭蓋,遍地鋪滿細緻澄磚,門庭寬闊、守衛森嚴的宅邸,是大風堂堂主的住處。

  大部分的鏢師,都住在鋪子裡頭,在羅家宅邸裡,除了大風堂堂主,與愛女羅夢之外,總管沈飛鷹,還有幾位大鏢頭,在宅邸裡則是各有院落。

  住宅中央是大廳,擺著一套二十張的黑檀螺鈿椅,正位則是一張金絲楠木雕成,樸素大器的寬椅。

  這會兒,偌大的廳堂裡沒有旁人,只有徐厚獨自一人,他身旁從桌上到地上,一壇二十斤的酒甕,層層迭迭的堆放著,堆得像是小山似的,將他整個人包圍在中間,濃濃的酒味飄散,隔著老遠就聞得到。

  而那大聲的咆哮,更是傳到羅家宅邸外頭去了。

  「酒!再拿酒來!」

  從三天之前,徐厚踏進宅邸的那一步起,他就叫嚷著要喝酒,甚至連自個兒的院落也沒回去,就這麼往大廳一坐,也不去接僕人送上的酒碗,長臂一伸抱起大酒甕,仰頭就直往嘴裡灌。

  上等的好酒就這麼被他,像是不用錢的井水一樣,一連三天三夜,灌了數十壇之多,連酒窖裡頭珍藏的好酒,也全被他叫嚷著,要人抬出來喝了。

  不只是喝酒,徐厚雙眼通紅,滿口醉言醉語,一會兒把酒甕抱在懷裡,不知在想什麼的傻笑,一會兒又突然砸了酒甕,放聲大哭起來。

  刺耳的哭聲,吵得鳥兒不叫、花兒不開,原本住在羅府裡的鏢師們,更是全都躲得遠遠的,有的甚至乾脆搬到鋪子裡去住,才能避開日夜不停的號哭聲,安靜的睡一夜好覺。

  僕人們也好想躲,卻又沒膽子開溜,只能順著徐厚的意思,把酒甕一壇壇搬到大廳裡頭。

  只是,他們心裡怕怕,擔心徐厚醉昏頭了鬧起來,說不定會把他們的腦袋,也往嘴裡頭塞,當成下酒菜吃了。

  所以每次要入廳送酒時,他們都躲在柱子後頭猜拳,贏的人欣喜若狂,慶倖躲過一劫,輸的人則是垂頭喪氣,心驚膽戰的把酒甕送進去。

  可是接連灌了三天三夜之後,迫到眼前的底線,愈來愈是逼近了。

  當徐厚喝幹了,手裡那一甕酒,醉眼昏花的又去抓另一壇,竟發現罎子空空,早已被他喝幹的時候,他一邊咒駡著,一邊抓起另一壇。

  空的。

  他摔開酒甕,瓦片嘩啦的碎了一地,大手又去抓另一個。

  還是空的。

  充斥血絲的銅鈴大眼四處張望,不耐的確認,直到發現所有的酒甕裡頭,全都幹得不剩一滴酒時,他大臉扭曲,猙獰的大吼大叫,聲音震得大廳的瓦片都快被掀了。

  「酒呢?拿酒來!」他怒叫著,把酒甕一個一個摔破,發洩著心中的憤恨。眼看沒人出現,更沒人應聲,他更生氣了。

  「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連續猜了十把,把把皆輸的倒黴僕人,先含淚交代好遺言之後,才鼓起勇氣踏入大廳,卻只是往前幾步,就不敢再上前,隔著遠遠的報告。

  「呃,徐大鏢師,廚娘說,府裡的酒都沒有了。」他們就連先前龍門客棧嬌豔無雙的老闆娘送來,要給堂主品嘗的難得佳釀,也全都搬出來充數了,那可是堂主私藏起來的好酒,他們回頭還不知道,該怎麼對堂主交代呢!

  可惜啊可惜,萬金難換的好酒,落得跟其它酒同樣下場,也是被咕嚕嚕的喝光,根本未被好好品嘗。

  聽到酒沒了,徐厚的眼睛裡頭,都快噴出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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