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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你的笑聲,真好聽。」

  她的喉頭緊縮,心兒發疼,卻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反握住他枯瘦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為了寫那部治國大策,關靖幾乎耗盡了所有心力,那些討命的幽魂,在賈欣鬧事之後,雖然少了許多,卻並沒有完全散去。

  每當入夜的時候,還有些固執的,仍在哭號索命。

  去年冬天,他就差點真的死了。

  是沉香傾盡全力,以香用藥,懸著他的命、保著他的人、補著他的身,好不容易,總算協助他,順利寫完絹書,再跟韓良商議,以假死之計,偷天換日。

  隱約之中,好像還聽到,他笑著說,這個計謀,先前就有人用過了。

  這一招,欺人,也欺鬼。

  他一死之後,當夜,那索命的哭聲,便消逝了。

  這幾日來,他終於可以好好的,睡上一個飽覺,精神也漸漸恢復了,這才讓擔心不已的她,稍微松了口氣。

  老驢子噠噠噠噠的走著,來到沉星江畔的官道上,往西而行。

  麗日春風中,沉星江河光燦燦,遠處還看得見,有些許漁船點點,來到更前面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對岸已經有人在整建堤防。

  那個工程,是他命令人做的,看那模樣,已經完成超過大半了。

  這個男人心懷天下。

  他不只寫了南國的治世之途,也寫了北國的治世之道,完成之後,全數交給第一智囊韓良,讓他繼承遺志。

  她握著他的手,輕輕說著。「剛才,我在葬禮上,看見皇上來了,還賜給關靖九錫。」

  九錫,歷來是皇帝贈與臣子的九種最高賞賜,是無上的榮譽。

  「九錫?」他彎著嘴角,興味盎然的笑著。「南國先前,唯一領受九錫的臣子,最後可是殺皇篡位啊!」

  她烏黑的眸子輕眨。「那不就是你原本的目標嗎?」

  「那是韓良他們那群人的意思,不是我的。」他坦然而言,告訴她說。「我,無心稱帝。」

  「即使是你的雙眼沒有瞎?」

  「對。」他淡淡揚起嘴角,笑得很輕鬆。「我從一開始,就只指示韓良,將我的惡名傳遍天下。」

  「為什麼?」

  「天下百姓,總要有個人,讓他們恨、讓他們咒,讓他們一併同仇敵愾,有共同的目標,才能興家興國。」

  她愕然再問:「你連自己名聲都賠上?」

  「名聲?」他輕笑著。「我從來不在乎那種東西。」

  是啊,他從不在乎的。

  他讓自己成為萬惡不赦之人,好拯救萬民於天下。

  「你想,史官會如何寫你?」她好奇的再問。

  他想都沒想,就回答了她。「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紅潤的嘴角上,彎起莞爾一笑。

  這個男人,可真是清楚自己的分量跟位置。

  「你想,史官又會如何寫你?」

  「我?」這問題,讓她想了一會兒。

  「對,你。」他噙著笑,說著。「董沉香。」

  她白潤的雙耳一熱,搖了搖頭。「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史官不會寫到我的。」

  「我說會,你信不信?」

  「不信。」她又搖著頭。

  「一定會。」他笑著說。

  她不這麼覺得,卻不再跟他爭辯,只是問道:「到江口了,你想去哪裡?」

  「哪裡都想去。」

  「最想去哪裡?」

  他想了一想,聽著沉星江的水聲,辨明位置,將手中的木杖,指向南方。

  「在南方,有一座城,名為赤陽。」

  她聽過那座城。「聽說,那兒很繁盛。」

  「有消息傳來,那裡,有美味的干貝粥。」

  「你想喝干貝粥?」

  「是讓你喝的。」他轉過頭,用已經瞧不見事物的眼望著她。雖然,視力全無,但他還是能感覺到她,在心中看見她的摸樣。他抬起手來,輕輕撫著她的臉。「我只是想去那裡,證實一些消息,是不是正確。」

  「什麼消息?」

  「其實,那消息,也不怎麼重要。」他笑了笑,準確無比的,偷了她一個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一塊兒愜意的遊山玩水,就夠了。」

  他感覺掌心下的小臉,熱了,肯定是紅透了吧。

  關靖得意的笑了起來。

  她不但羞,而且窘,故意不再理他,拉了拉韁繩,驅策老驢子,在溫暖的春風之中,往南走去。

  ***

  老驢子,性情彆扭,兩人也不趕路,反正就一路走走停停,遊山玩水。

  這南行之旅,讓他們一走,就走上了大半年。

  路途之中,她依舊細心為他焚香、熬煮湯藥。他本來就有練武,休息了半年之後,身體漸漸恢復過來。

  失明之後,他的耳力變得更好了,有時甚至不需要拐杖,他也能閃避前方事物,甚至比一般人還要敏捷。

  兩個人跟一頭驢,在這些日子裡,走過一村又一村,一城又一城,他對每個地方,都十分熟悉,卻畢竟是初次到訪,跟以往在書卷上閱讀不同,有些細節,他也不太清楚。

  她當著他的眼睛,慢慢告訴他,那些不一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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