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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沉香知道,那是他。

  那個十年前率領大軍,佔領北國十六州,十幾日之前,又下令數萬弓箭手,將景城百姓,屠殺得不剩一人的男人。

  她抬起頭,凝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聽見關靖步步逼近。

  不知怎麼的,在這個時候,她竟會想起,他坐在營帳的簡陋木榻上,身下鋪著保暖的皮毛,以掌心揉著太陽穴,另一手朝她伸來,在她沒有回應時,嘴角洩漏的那抹苦笑。

  僅僅是想到,心,就又痛了。

  明明就知道,像他這樣的罪人,根本不該仔活在世上,就如她這樣的女人,就算是被千刀萬剮,死後也無顏面對,冤死的爹娘、兄姊,以及數不盡的枉死冤魂。

  腳步聲,在門外止停住了。

  接著,雕刻著冰裂紋、覆蓋著防風厚布的寢居房門,發出咿呀的聲響,被人從外推開了。

  她看見了關靖,精瘦健壯的身軀就站在門外,俊美的臉上,帶著猙獰的微笑,模樣比厲鬼更可怕千百倍。

  那表情,再無遮掩、再無隱藏,該是他真正的模樣吧!

  凝望著門外的他,突然之間,她眼眶熱燙,幾乎就要流下一顆顆的淚水。

  並不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死期將至,今夜就要死在他的手上。而是因為,直到這一瞬間,她才真的領悟,韓良說的沒有錯,她早已深深的愛上他。

  縱然,他可怕殘酷、暴虐冷血,她還是愚蠢的、難以自製的,愛上這個邪勝惡鬼、罪比天高,殺人無數、血腥滿身的亂世之魔。

  冷冷的寒風,夾帶著濕泥的氣息,從門前竄入,她抬起頭來,望進那雙凜凜烈烈、銳利逼人的眼睛。

  「你在等我嗎?」他扭曲著嘴角,步步走近,將香匣放在臥榻上,猙獰的俊臉已逼靠到最近。「我來了。」

  熱燙的鼻息,灼如箭簇上的火,灑落她的周身,燙得她如被火焚,他銳利的視線,比鐵箭還要鋒利,無形的戳刺著,他雙目滑過的每一處。

  相比之下,他的笑聲,是那麼冷。

  「你就連坐著,都美得像幅畫。」端坐臥榻上的她,素色的絹袖散在身畔,如蝴蝶的羽翼。跟初見那日,相同。「那兩個多月的日子裡,你是不是就這麼坐在鳳城裡,想像一日比一日劇烈的頭痛,會如何折磨我?」

  沙啞的男性嗓音,說出的每個字,都是嘲諷。

  她緊握衣袖,難以呼吸,反復告訴自己,一定一定是聽錯了,不然怎麼會在他的語氣裡,聽見恍若字字染血的絕望?

  亂了,亂了,全都亂了。

  她的耳、她的眼都錯亂了嗎?她看著他在笑,卻似在那雙癲狂的眼中,看見比淚更深沉的痛。

  關靖伸出手,狠狠捏著她的下巴,笑得比野狼更森冷。

  「你是怎麼想的?嗯?」他問,眼裡跳燃著火。「想著,我是會咬碎整口的牙?還是會扯掉每一根頭髮?」

  他是用那雙,傷口結痂脫落,剛長出極短極短指甲的手,箝制住她的。

  連她的嘴,都要背叛她了嗎?當他探手時,她險些脫口而出的,竟是要他小心,不要弄痛指尖,還很脆弱的再生肌膚。

  為什麼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會牽扯著她,讓她神魂俱痛?

  「韓良說,你所用的毒,喚做『婦人心』。」他的指尖,深陷在她的頸中,印出深深紅印。「服藥的時候,你有多痛?說,跟我所受的頭痛相比,你有多痛?說啊!」

  答案,被他緊掐而出。

  「有過之,無不及。」她的聲音,比他更啞。紊亂的心分辨不出,自己為什麼要回答。

  危險的黑眸眯著。

  「你的身上,看不見傷痕。」

  「我忍過來了。」

  長達三年,她讓人用層層絹布,如繭般包裹身體,完全無法動彈。就連嘴裡,也要塞著布,防止在神智潰散時,痛到咬舌自盡。

  他眸光閃爍,笑聲刺耳。

  「我還自以為,若論自製力,我該是舉世罕見,沒想到你更勝一籌。」強而有力的大手,掐握得更緊。「現在呢,你就不痛了?」

  終於,她克制住,沒有說出答案。其實,也是不敢說。

  身體不痛了。

  但是,心卻在痛。

  當初,身體是為了他痛。如今,心,也是為了他痛。

  千算萬算,她沒有算到,愛恨,會兩難,會這麼痛。

  「是誰派你來的?」他問,語音更澀。

  「沒有人派我來。」她不要連累任何人,「是我自願。」

  他又笑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是北國人。」這,就是答案。

  那一瞬之間,她竟在他眼中,看見蒼涼,與無邊的疲憊,在狂亂中閃過。

  「董平是北國人?」

  「對,爹爹說,醫不論南北。所以,他藏匿身世,藏得無人知曉。」她注視著他,一口氣說出原因。「那年,爹娘兄姊,帶我回北國救人,卻被南軍殺了。我親眼看見,領軍的人是你。」她被壓得往後傾倒,指尖碰觸到,榻上的枕頭。

  菊枕明目、豆枕安眠、麝香枕定神、芳若枕鎮魂,佩蘭枕能夠解暑化濕。奈何,卻沒有任何一種枕,能讓她忘卻那場惡夢。

  真相大白,關靖鬆開手,輕笑出聲,而後笑聲漸漸揚起,愈來愈尖銳、愈來愈響亮、愈來愈接近野獸,受到重傷時的哭號。

  「原來,我就是你的仇人。」這是多麼大的諷刺,「我竟然還要為你報仇。」他笑得難以遏止。

  他擋得了明槍、躲得了暗箭,卻忘了該要提防,枕畔最柔最暖的呼吸,防備這雙纖幼的手。

  這麼纖幼的手,就算是握刀,也傷不了人。

  她傷不了他的人,卻傷了他的心。

  沉香是木的傷、是木的病。

  而她,是他的傷、是他的病,已牢牢深種。

  果然啊果然,最毒,是婦人心。

  「這些日子以來,難為你時時作戲,作得這麼周全。」他注視著她,雙目綻光,駭人無比。「現在,再讓我考驗,你精湛的演技吧!」鐵臂抽扯,陡然將她的衣衫撕開。

  伴隨他佞笑的,是她的驚慌喘息。

  優雅從容,全都半點不剩,他用蠻力胡亂扯抓,剝去破碎的衣裳,粗魯蹂躪她裸裎的寸寸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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