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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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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一句命令。 他的口氣不是,表情更不是。 他是在要求她,向她索要溫柔、懇求她的撫慰。 她應該過去。如果,是兩個多月前的她,一定會立刻過去的,給他假意的柔順,哄騙他該要治療,然後她會在焚香裡,不著痕跡的撒落,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毒。 但是,此時此刻,她的雙腳卻像黏在地上一般,無法動彈。 她不想過去。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關靖的左手,仍懸在半空等待,一會兒之後就開始顫抖。她沒有上前來,讓他的黑眼更黑,透出些許苦澀。 最後,他將手慢慢的收回身側,垂下了雙眼,嘴角浮現一抹,自嘲的笑。跟著,他緩緩翻身,躺了下來。 但是,她已經看到了,那抹洩漏他真正情緒的苦笑。 而那抹笑,狠狠的,扯疼了她的心。 來不及深想,沉香的身體已經不由自主,邁開雙腿,匆匆走上前去,回到他的身旁,在床榻旁跪下。 關靖徐緩的睜眼,黑眸裡興起一絲波瀾。 她抬起了雙手,輕輕的替他揉著,額上的穴道。一次又一次,慢慢的、輕柔的,以指腹在他額際、發中,畫著圓、梳著發,替他舒緩頭疼——真心的,替他舒緩著,因她而產生的頑劣劇痛…… 但是,她還是不敢瞧他的眼、不敢看他的臉。 即便是如此,她依然能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 直到許久之後,她才怯怯抬頭,不得不看向他,果然看見他深深望著她,那神情、那模樣,教她心顫手抖。 瞬間,她本能的想收手,他的動作卻更快,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跳,亂了一拍。 沒錯,她還是可以抽手的,但是這麼一來,就會弄痛他的手。 看著這個男人,她的喉頭莫名緊縮。她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不清楚為什麼要在意他會痛,但是,她就是無法抽回手。 而關靖,將她的手,拉到唇邊,溫柔的印下一吻。然後,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心上。 他閉上眼了,可是她無法動彈,深深被他撼動。 即使傷得那麼嚴重,任何輕微的動作,都會引起劇痛,他仍舊用著手,在她手背上來回摩挲輕撫著,像是不舍、像是眷戀。而他臉上的表情,更像是心安。 「陪我躺一下。」他說。 無法拒絕,也難以拒絕,所以她只能躺下,在他身畔躺著,讓他握著她的手,撫著他規律跳動的心。 「謝謝。」他說。 那句誠懇的道謝,如似穿心。 這世上,有多少人,曾聽過他說出這兩個字? 輕顫的白嫩小手,就擱在他心口,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心跳,還有溫暖。 她是要來報仇雪恨的! 她是要來折磨他至死的! 明明,她親眼見過,他殺害她的親人;明明,她恨他入骨,恨了這麼多年,可是為什麼,事到如今,她卻會為他感到心疼? 輕顫的白嫩小手,就擱在他心口,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心跳,還有溫暖。 所有事情都亂了譜,跟她盤算的不同。她從來沒有想到,會被他迷惑;沒有想別,這亂世之魔,會有溫柔的一面;沒有想到,他也有血有肉。 她錯了嗎? 她無法分辨,關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她更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他的行為舉止是好是壞。 殺人的是他,救人的也是他。 為什麼? 她與他枕在同一個枕上,看著他俊美的臉龐,心中掙扎著、猶疑著、動搖著,萬分迷惑。 為什麼? 她想問,很想問,卻無法開口。 他,究竟是人,抑或是魔? 關靖已經睡著了,她的所有感官,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體溫,都是那麼清楚而鮮明。 當他熟睡時,她悄悄收回手,起身來到香匣旁。 爐裡的香,已經焚盡。 她該放更多的香料進去。可是……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的所作所為,全部湧上心頭。 來到關靖身邊之前,她一心一意認為,他是萬惡不赦的殺人魔頭。這是舉世皆知的,任何人都以為,他是殘酷冷血的惡魔,連她也是。 如今,她卻再也不敢確定了。 她有沒有可能錯了? 是的,他殺了她的家人,但是同樣的,過去數個月來,他也救了無數的人。 雖說,現在的善行,不能彌補往昔的罪大惡極,但是她的所作所為,真的是對的嗎?她是不是應該再觀察一陣子? 看著匣裡的香料,她緊咬著唇瓣,遲疑著、躊躇著,困惑且不安。 過了半晌之後,她伸出手來,取了別種香料,擱進熏爐裡頭,然後關上了香匣,再輕輕蓋上爐蓋。 煙霧透出熏爐,無聲飄散。 今夜的香料,依舊能為他止痛,卻不會讓他的病症更重。 回到床榻上,她來到他身邊,俏無聲息的躺下,小心的沒有擾醒他,嬌小的身軀靜靜在暗夜之中,陪伴著他,依偎著他。 風雪仍在帳外呼嘯,像是北地的幽魂,在眾聲吟唱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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