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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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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在雪地裡,紮營完畢時,天色已經黑了。 冬季的夜,來得早,且快。 無情的風雪,在營帳外吹拂著,油燈則在營帳中,散發著光芒。軍僕送來了,擺滿熱炭的銅爐,暖著帳裡的空氣。 關靖沒讓軍僕待著,一如往常,只讓沉香留下。 她陪著他一同用了晚膳,等到軍僕撤下食物,四下無人時,他才讓她解下,他手上的手套。 肩角上的傷,早在剛受傷時,她在車駕上,就替他處理好了,但是,那時他還沒能來得及喝一口茶,就又有人來打擾。 韓良不在,需要他處理的事,就更多了。 他一一交代著、指揮著,那些部眾,紮營、佈陣、守糧。 人們來來去去,去去來來,她注意到,從頭到尾,他始終沒有動手。偶爾,他會忘記,不小心碰著了,就再度收手握拳,握得更緊。 即使不用去看,她都能猜出,他包在皮手套下的手,會是什麼樣的狀態。 好幾次,她都忍不住,想先處理他的雙手。但是,他沒有給她機會,一直到現在,事情都處理妥當了,他才在她的催促下,伸出雙手來。 沉香必須拿著剪子,就著燈火,慢慢剪開手套。因為,他指尖的血,早已乾涸了,牢牢黏住了手套,光是用脫的,根本取不下。 真正的情況,比她所能想像的更糟。 那一雙手,因為白天時救人的行為,再次皮開肉綻。沒有了指甲的保護,他的十指,因此舊傷迸裂,還增添了新痕,幾乎能看見皮肉下的指骨。 即便她萬分小心的,用剪子剪開皮套,用溫熱的水,化去幹掉的血水,但是要把他的手指,跟皮套分開,還是不得不弄疼了他。 當時,他一定很疼,疼得止不住手抖,所以才會緊握成拳頭,掩飾雙手的顫抖。他強撐著,一路撐到現在,不讓外人看見他的脆弱。 她不應該在乎,他疼不疼的。 但是,偏偏還是在乎。 每當他因為痛楚而屏息,每當他的肌肉,無法自主的因劇痛而緊縮,都會讓她心頭擰扭。 「為什麼?」 這三個字,洩漏出來時,她才知道自己已經問出口。 「什麼為什麼?」他問。 沉香略略遲疑著,抿著唇瓣不語,小心的替他的十指上藥,過了一會兒之後,才又開口詢問。 「你為什麼要去扛那輛糧車?」 他大可以不管的,不是嗎? 對殺人無數的他來說,壓死一個北國奴,算得上什麼呢?他犯得著,險些賠上雙手,也要上前去救人? 他垂著眼,凝望看著她,淡淡的回答:「因為我看見了。」 「就這麼簡單?」她又問。 他點頭,嘴角微揚,似笑非笑。 「就這麼簡單。」 她看著關靖。 她不懂,他明明是殺人如麻的亂世之魔,為什麼會出手相救?為什麼要為了北國的百姓,在雪地裡來回奔波? 她很清楚,此時此刻,南國鳳城裡鑼鼓喧天,沒有半點節制,吃的吃,喝的喝,誰管得著,北國人正捱餓受凍?說不得,他們還會一邊吃著山珍海味,一邊笑著罵北國人活該呢! 可是,關靖卻在這裡。在這片冰凍的大地上,為北國人運糧。 他可以不管的。明明,他就可以像是,鳳城裡那些奢華浪費,大肆慶祝的南國人一般,不管北地人們的死活。 餓死就餓死了,這些年來,他不也親手殺過許多北國人? 那是她親眼看到的、不敢忘記的、至今歷歷在目的啊! 當年,殺人無數的是他。 可是,如今卻也是眼前,這一個男人,在風雪中救人無數。 兩個多月以來,他寧可忍著疼、挨著痛,也不回鳳城,固執的就是要親自留在北地指揮,救災。 營帳裡,一燈如豆,漾著暖暖的火光。 沉香轉開視線,不敢再直視著,他那雙像是要看透,她心魂的雙眼。她再次低下頭,以輕紗包紮著他的手。 那曾經好看優雅的十指,此時慘不忍睹,讓人望之畏怖。 心,無端扭絞著。 她不敢深想,胸口深處為什麼疼;更不敢探究,胸口深處為什麼痛,只能替他將受盡折磨的十指,小心翼翼的用輕紗包起。 榻邊的一盆清水,都被他的血染紅了。 她端著水盆,走到營帳的帳幕旁,交給在外頭守候的軍僕。當她再回頭時,就看見關靖坐在榻上,眉宇緊擰的,雙眼合著,正以掌揉著太陽穴。 他的頭,又疼了。 這個男人,從不在外人面前,顯露任何弱點,更不會讓旁人知道他的不適。可是,他在她面前,卻早已不再遮掩。 到底,這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她記不起來,只覺得一陣慌亂。 刹那之間,她不敢靠近他,而是轉過身去,整理紗布、收拾藥罐,延遲靠近榻邊的時間。 「沉香。」 忍著痛的呼喚聲,從身後傳了過來。 她的手微抖,差點將藥撒了。 「別弄了。」他說。 「我必須……」那隱含倦累的聲音,揪著她的心。她不敢回頭,怕心會更慌、更痛,也更軟。「我必須先收拾好……」 可是,他不死心,再次輕喚她的名。 「沉香。」 那嗓音,好輕,好低,像是他正以溫柔的大手,撫上她的後頸。 她忍不住囚眸,看見他曲著膝,半臥在榻上,隔著燈火凝望著她,左手仍是撫著腦袋,但是雙眼已經睜開。 他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一雙深黑的眼眸,盡是疲憊。他朝她伸出傷痕累累的手,開口要求。 「過來陪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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