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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無止無盡,如死一般的寂靜。

  她陷在一片血海中,躲在無數屍首下,戰慄抬頭時,看見一個男人穿著白衣銀甲,高跨在馬背上,睥睨著遍地屍首。他的戰甲上濺了血污,那是她父母的血、她兄姊的血、無數無數北國人的血……

  她記得他。

  記得清清楚楚。

  殺害她的爹、她的娘、她的兄姊、她的親朋好友的真凶就是他——關靖!

  丁香與荳蔻碎開,化為一缽豔紅香屑,再也辨認不出原來形狀,一同倒入混合了各式各樣,只有她知道比例的香料粉末中。

  香料,可以成為藥。

  香料,也可以化為毒。

  她為關靖焚的第一爐香裡,其實就已經巧妙的混入了毒,但是濃郁的香氣,卻成功的掩蓋了其中的毒,至今無人察覺。

  就是香料中的毒,在治癒他的傷口、讓他安睡的同時,也侵蝕他的血肉,種下他的病因,讓他飽受頭痛之苦。而他至今沒有察覺,仍舊飲鴆止渴,依賴她的調香,不可自拔。

  窗外的天色,還很黑很黑,黑得像是黎明永遠不會到來。

  她將一個月份的香料,以及摻雜在其中的毒,全數收拾妥當,放置在一個匣子裡,連同另一個同款式的熏爐,也一起擱了進去,最後又檢查了一遍過後,才蓋上匣蓋。

  而後,她轉過身,望著睡在榻上,聞嗅著摻毒的濃香,正深深酣睡的關靖。

  他的頭痛之症,會讓他日日焚香,沒有一刻能夠缺少香氣的陪伴。不用一個月的時間,這些毒就會在他身體裡,根深柢固的留下,再也消除不了。

  這,就是她來到他身邊的真正目的。

  這,也就是她的夢寐以求的願望。

  如今,她的願望就將達成了。

  她要復仇。

  關靖率軍離開鳳城,一去就是兩個多月。

  這段日子裡,沉香始終遵守著,他離去前一夜,要她承諾的條件,日日飲水、餐餐用膳,沒有缺漏過一回。

  北方十六州的斷糧慘況,因為大雪不斷,救援得更為艱辛,耗費的時間也更多,大軍在雪地分工合作,疏通道路、運送糧食,人人各司其職,雖然疲憊不已,但軍心始終凝聚不散,才能度過重重難關。

  那是因為,關靖的統禦之力,天下無人能及。

  長達兩個多月,他忙於救災,但是繁瑣的政事,仍被寫為絹書,送給他過目之後,再由他下令處置。

  另外,她還知道,關靖也沒有一日,忘了該要焚香。

  因為最初那個月將盡時,送絹書的使者,就按照他的命令,前來拿取她調配的香料,連同絹書一併送往北方。

  這也是這段日子以來,她跟關靖的唯一聯繫。

  他離開之後,她就覺得悵然若失,如失了魂魄般,時常整日坐在窗邊,望著滿園的梅花枝頭覆雪,結蕾、綻放,然後凋零。

  好像,心被挖走了。

  她告訴自己,是因為復仇的對象,不在眼前了,瞧不見復仇效果的她,才會有這蝕心般的失落。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她這麼告訴自己的,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好像在催眠著一個,並不相信這個理由的人……抑或是,其實,在內心某處,連她也不知曉的地方,還有更紛亂、更駭人,教她不敢深思的原因……

  日升日落、月升月落,跟她都全無關係。

  她的人在這裡,心卻不在這裡。

  她的心,早在兩個多月前,已經去了北方。

  直到某一天夜晚,固定的四菜一粥的晚膳裡,多了一道肉食,幾近寡靜無言的她,才開口問了婢女。

  「今天怎麼加了菜?」

  「姑娘,今晚是除夕。」婢女回答著。「歷年來府裡,都按照中堂大人的吩咐,在這餐加了這道醬燒四喜丸子。」

  「是嗎?」她看著,以冰糖醬油紅燒的肉丸子。她沒有胃口,但是,她還是會吃下這道菜。

  因為,她承諾過了。

  筷子挾開肉丸,取了一口大小,挪移到調羹上,還沒有入口,遠處傳來的聲音,卻猛地穿窗而入。

  轟!

  那聲悶響,讓她心頭一震,嚇得松落筷子,連調羹與剁得極為細膩的豬肉,也都一併掉了。

  轟!

  又是一聲。

  她臉色發白,握緊桌邊。

  那聲音太像了。像是她童年時,曾經聽過的炮響。每一次炮響時,城牆會崩毀、屋子會倒塌、人會被炸成碎片。

  細心的婢女連忙安慰著。「姑娘別怕,那是皇宮前頭正在放煙花。」

  轟!

  悶悶的響聲,一聲接著一聲。

  「煙花很美,姑娘要不要上樓瞧瞧?」婢女建議著。

  她最初想拒絕,但是心念一轉,卻點了點頭。「好,我這就上樓去。」

  婢女面露訝異之色。「但是,您還沒用晚膳——」

  話音未落,沉香已經起身,朝門外走去。她必須親眼去看、去證實,那些聲響真的是煙花,而不是奪人性命的炮聲。

  「姑娘,請等等,外頭冷,您得多穿衣裳!」婢女急忙喊著,抓下一件禦寒的斗篷,就追了出來。

  等到替沉香穿妥斗篷後,婢女才攙扶著她上樓。

  遠遠望去,滿城燈火閃爍,而最璀璨的地方就是皇宮。一枚又一枚煙花,在天際綻放,有的是富貴牡丹、有的是火樹銀花,還有說不出名稱,各色各樣眩目難以形容的豔麗光亮。

  鳳城的夜空,已經有好多年,都不見煙花了。

  今年異於往年,僅僅是煙花的費用,就不知花去多少的銀兩,更別提是滿城的張燈結綵,肯定花費驚人。

  北方在救災,鳳城卻在大肆慶祝,宛若兩個世界。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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