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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喂!我肚子餓了,去弄飯給我吃吧!」她把他當傭人般地支使。

  雷恩聽到這個命令倒傻在一邊了,倒不是不高興她的支使,事實上,他挺樂意的,只是他實在不知道20世紀的人吃些什麼。他可以給她吃營養丸嗎?在31世紀,營養丸是最普遍的食物,只要吃一、兩顆就有飽腹的感覺了。而且還有各種口味,任君選擇,營養、美味兼顧。

  「算了,你弄的東西最難吃了,而且只會做漢堡和煎牛排,吃久了都會吐的,還是我自己去弄吧!」

  雷恩暗籲了一口氣,慶倖柯宇軒的廚藝救了他一命。

  在31世紀,餐飲業當然還是存在的,孔老夫子說:「食色性也。」這句話是顛撲不破的至理名言。但自從方便的營養丸發明以後,改變了人類的飲食習慣,烹飪成一種藝術,餐飲成了高級消費行業,上館子則是人們最昂貴的消譴,這都是物以稀為貴的消費心理。

  雷恩狼吞虎嚥地大快特快朵頤,兩頰被食物塞得鼓了起來,一旁的秦婉被他的吃相嚇了一跳。她今天不過只做了幾道家常菜,他怎麼這麼捧場呢?以前他可不是這麼好食的。

  雷恩則替秦婉想著,憑她的手藝,在3l世紀要成為大富婆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他迅速將桌上的食物一掃而空,滿足地拍了拍填得飽飽的肚子。

  秦婉一邊收拾著杯盤狼籍的餐具,一邊忍不住地說:「你再這樣吃下去,變成大肚子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聽她這麼一說,雷恩才羞愧地想著,自己答應要好好照顧、養胖她,現在卻食言了,甚至還搶她的食物吃,真是不好意思。

  接下來的日子,是雷恩一生中最快活的時光了,因為他可以守著秦婉,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和她的一笑。他看著她生龍活虎的樣子,難以相信她就是博物館裡那個冰冰的木乃伊。

  每天晚上吃過飯後。他們就待在書房裡。雷恩坐在躺椅上,秦婉則舒適地坐在他身上,倚偎在他懷裡。

  雷恩手上拿著書,秦婉則負責翻書。當然那些書都是達芬所珍藏的古董書,連達芬都看得不是很懂,更何況他呢!但秦婉顯然都看得懂,且津津有味地讀著,不像雷恩只做做樣子而已,他看她的時間比看書的時間多多了。

  秦婉看到好笑的地方,輕輕笑了起來,小巧的身軀微微震動著,輕輕撞擊他的胸膛,他真是愛死了這時候,但還是不忘裝模作樣地配合著乾笑幾聲。

  她忽然回過頭來,看著他。「我的病真的好了嗎?不然,你為什麼不讓我出去?」

  他輕輕地揉著她的手臂。「不,傻瓜,要出去也得你完全康復了才可以咽!我好不容易把你治好,可不希望你出去又染病回來喔!」他好言好語地哄著她。

  她不甘心地嘟著嘴,只要他拿出「這都是為了你好」的法寶時,她就完全沒轍了。

  他幫女孩從頭上脫下衣服,然後幫她穿上一件純白色的袍子。他的動作很溫柔,好像稍微用點力就會傷到女孩似的。他拿起發梳輕輕梳著她的發,憂愁地看著她原本烏黑濃密的青絲。每梳一次,就掉一些,他的眉心皺了一下,而女孩對這些仿若渾然未覺,像個瓷娃娃般任他擺佈,只是一直用那雙空洞的眼睛憂傷地望著他。他蹲在她面前仔細地端詳她,捏了捏她變得更加細長的下巴,朝她溫暖地笑,而她,只是一徑地瞪著他。

  良久,女孩的眼光依然不離他的臉上。她仿佛覺得不夠,伸出右手,讓纖細的手指在他臉上遊移。她用眼光讀他,用手指去記憶他,想將他的身影永永遠遠、清清楚楚地烙在她的心版上。他沒有阻止她,可以感覺出她動作裡的絕望,在肌膚相觸的那一刻裡,他感受到從她指尖裡溢出的哀傷。若人死後毫無知覺,那麼死別便遠不如生離的痛苦,活著的人要承受那份無止盡的心傷與離別時的寂寞。

  他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也印下一個不知何時才能兌現的承諾。他將她攔腰抱起,一步一步走向玻璃棺。

  今後一別,不知是生離還是死別?這是一場賭博,生命與時間的賭博,而他們的籌碼少得可憐,只有「希望」。

  躺在玻璃棺裡的她,看來那麼地無助,只要能廝守在一起,死亡也是一種幸福。但他不能那麼自私,他的責任未了,不能丟下一切,有更多的人需要他的照顧。他相信她一定會醒來的,縱使機會渺茫。他將所』有的希望全賭上了,而他一定不能輸!

  她用力眨動睫毛,努力不讓睡神揮去,她還有好多話、好多話要對他說,即使說上一年也不夠,奈何無論她怎麼掙扎,嘴巴看起來也好像只能張合罷了。但他看出了她的意圖,湊近她唇邊,她的手還緊緊地與他的手交握著,她集中了所有的意志力,念著:「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緣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天地合……乃敢……乃敢……與君絕……」

  他低吼一聲,從夢中醒來,兀自冒著冷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作這樣的夢。忽然,他感覺有個毛茸茸的東西搔著他的下巴,胸口好像被沉重的東西壓著,往下一看,秦婉不知何時又翻到他身上睡著了,他在黑暗中低笑了一聲,這就是他作惡夢的原因嗎?他將她從身上慢慢抱下來,不明白她的睡癖為什麼這麼奇怪,老愛趴在他身上睡覺。

  他下床來,走到窗邊,望著熒光賬上的月亮。這就是傳說中的月亮了,他望著曳了一地白色月光。這一陣子,他作過好幾個類似的惡夢,但卻不像這次這般清晰,連夢裡男主角的悲哀他都能清楚的感受到。那是一種似曾相識的心痛。直到現在夢醒了。他仍無法忘懷那種絕望的沉慟。前幾次,他都看不清夢裡男女主角的臉,這次他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女孩無疑是秦婉,而那男的……在夢中看見自己的臉實在是恐怖極了,但沒錯,那人就是他自己。不,或者是有著和他一樣臉孔的人!

  他忍不住抖了起來,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作這種夢。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不覺得這只是一個夢,好像……好像……這一切都真的發生過?與其說這只是一個偶然的夢,還不如說是貯藏在他腦海的記憶,一一將往事重現了,但這是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不斷的在心裡狂吼著:秦婉的柯宇軒,你這個鬼魂下地獄去吧!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窗外,他仿佛看見了千年前的秦婉,穿著一身雪白,哀哀怨怨地回過頭來,眼裡有無比的哀傷,霎時就消失不見了。而黑夜裡,回蕩著一聲男性的低歎,久久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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