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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然而,這些都是屁話,一堆自欺欺人的謊言!

  「小姐……」春雷看著玉環彬穿過庭院,走過廳堂,朝著那一天和玉老爺最後相見的柴房走去。

  焦黑的炭木垮成一堆,再也找不到原本柴房的面貌,心一酸,玉環彬情難自抑地掩面流淚。

  眼睛所及,皆是炭土,爹親呢?爹親的屍首呢?

  只是單純地任由眼中逸出鹹澀的淚水,而那份隱含心中的悲楚已然讓庭院中的草木替代,她只是流著淚……

  「小姐……我們走吧!」春雷壯碩的身軀支撐著玉環彬陡地軟弱的身子,攙扶著她的手,企圖帶她遠離這裡。

  玉環彬稍稍甩開他的手,旋身,水漾的美目大睜地直瞧著他。「春雷,你還記得五年前的那一天,你是如何答應我爹親嗎?」

  頓了下,她繼續說:「你說你會保護我、疼惜我,一輩子照顧我!而今,你到底做了什麼?」是怨懟,也是心灰意冷。

  「小姐……」春雷雙眉一攏,有苦難言。

  「五年前,玉家的滅門慘案,我答應了爹親,絕對不想報仇之事,絕對不再回南京。我帶著妹妹們往江南走,讓自己委身煙花之地,這些苦,我吞了;然而,你卻這樣待我!」她該是個明是非、識黑白的人,卻為了春雷,讓自己淪為地獄的修羅鬼神!

  她輕蔑自己、唾棄自己,卻捨不得謾駡自己;只因她是愛得過火。

  玉環彬一雙美目怒瞪著春雷,見他不發一語,心中更是哀淒不已,「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春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臉上顯露出無比悽楚的無奈神情。

  像是大夢初醒,玉環彬踉蹌後退,淚水無法止住地狂瀉。「你走吧,我想和爹親說幾句話。」

  春雷無語,輕輕地離開,讓她清靜自處。

  玉環彬面向著早已頹圮焦黑的炭堆前,陡地跪地。「爹,你瞧不起女兒吧!環彬無能,環彬不才,無法自律,傷了他人。」

  狂風掠過,只有風聲呼嘯。

  「環彬沒有為父報仇,反而讓自己掉入兒女情長之中,教嫉妒情潮蒙蔽了心,環彬傷了那個軟弱女子,教兇手逍遙法外。

  玉家血案,無人替咱們玉家討個公道,環彬為何要替他人討公道?環彬不服,千萬個不服!然而,再如何不服,仍然無法洗刷留在女兒心中的愧意。」

  玉環彬的雙手緊抓著焦黑的炭土,淚水順著香腮,滴滴落入炭土中。

  「女兒不想輸了賭約,因為我恨透大明王室的每一個王親貴族,我恨當年沒有這樣一位王爺替咱們玉家雪冤;而今,要我如何為他人雪冤?雪了冤,女兒就輸了,會離春雷越來越遠,女兒不肯、不肯!」

  這些話語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她早知道秦氏古怪,可她硬是昧著良心,欺騙自己,強迫自己顛倒是非。

  是無奈、是無恥、是玉家之恥!她竟然因為貪圖自己的兒女私情,而讓那軟弱女子沉冤不得雪!

  這一輩子,她從沒像此刻這般的厭惡自己;當年,拋下老父,自己逃生去,她都可以告訴自己,這是因為天子的惟我獨尊,可現在呢……難道還要自己欺騙自己,說是天子無道嗎?

  「爹,你告訴女兒吧,該如何做才是對?女兒不想成為自私自利的人呀!」玉環彬揚聲呐喊著。

  可是……狂風無語,草木無言,沒有人告知她答案。

  只有滿室的嗚咽,震耳的悲泣,訴說著蒙冤的痛楚和懊惱。

  「環彬?」朱熹宣不疾不徐地推開玉環彬暫住的廂房。

  一大早便見不著玉環彬的人影,朱熹宣難耐見她的渴望情緒;過了晚膳的時間,還見不著人,這下子,朱熹宣可沒有辦法再忍耐思念的心情。

  一走進廳堂,沒半個人影,也沒有半盞燈火,卻隱約聽到一陣悅耳的琴聲。走過屏風,再循著琴音往二樓的亭台走去。

  一上二樓,只見髮絲直瀉而下、身上只著單衣的玉環彬正仰頭對著明月,信手撫撥著身前的琴。

  琴音時而深奧如同大海的深沉;時而澄澈如同月光下清撫海面的清風……

  突然,仿佛察覺身後有人,玉環彬停下撫琴的動作,身子微微往後一斜,瀲灩的雙眼在月光的照射下,像是仙界下凡的神只。

  「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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