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丹菁 > 任性娘子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她這動作還不夠明顯嗎?一連守著他這麼多天,白天又要幫他算賬,到這時辰,她也累了。

  「你要在這兒睡嗎?」她非得再把他逼到吐血不可嗎?

  「有什麼不對嗎?」她硬是湊到他的身旁躺下,雙眸直睇著他,兩人的距離近到可以嗅到彼此的氣息。「這幾個夜裡,我不都是睡在這兒的嗎?倘若你不要我睡在這兒,又要我睡在哪兒?」

  「隨便你!」他很累,連和她辯駁的力氣都沒有,但是……

  才抓起被子為她蓋好,便聽到她淺細的呼吸聲,彷若已經進入夢鄉,這等於讓他再次經歷地獄般的折磨。

  算算有幾日了呢?她總是在他的身邊心無城府地睡著,天真地以為他還是十年前的他,彷佛她和他的感情還停留在十年前的兩小無猜。十年了,他怎麼可能仍對她甜美的睡姿無動於衷?

  然她偏是如此殘忍。她是這麼地惑人,他卻得硬生生地壓制自個兒勃發的情欲,扼殺心頭熾熱的渴望。

  唉,若他卑鄙一點,他還可以以自個兒的身子為由,硬是要她無條件且心甘情願地待在他的身邊,服侍他一輩子,但是他的尊嚴卻不允許自己做出這種丟臉的事情。

  因此這一份心意是無論如何都要丟棄,他絕對不允許她因為同情而靠近他,他不需要以愧咎為由的奉獻;但是此刻,他卻貪婪地想要緊擁住她,儘管只有幾個夜晚,也足以安慰他的冀望。

  只要不越界就可以了,是不?

  「一念、一念,起來用早膳了,藥也快要熬好了。」

  修一念艱澀地眨了眨眼,聽著她日復一日的甜美喚聲,即使想要無視她的存在,亦是另一種折磨。

  再疲憊,他還是勉為其難地睜開眼,心猛地狂顫了一下,呼吸不由得亂了。

  「現下是什麼時候了?」他問得有些駭懼。

  正在桌邊忙著的衣無愁回頭睇著他,揚起一抹笑。「看看外頭的陽光,還猜不出現下是什麼時分?今兒個外頭的天氣出奇的好,待會兒用過早膳,我們到前院去走走吧,順便把你那蒼白的臉曬黑一點。」衣無愁回頭再把菜擺好,自顧自地說著,壓根兒沒發覺他的異狀。

  「陽光?」他低問。哪裡有陽光了?現下不是還一片黑暗嗎?

  「嗯,方才我到膳房去的時候經過前院。你知道前院的花開得有多美嗎?」擺好了菜,走到炕邊,她依舊遲鈍得沒有發現他向來蒼白的俊臉泛著一抹怵然的慘青。「杏桃李柳,一片花海,美得教我都不知道該把眼神往哪邊放。哪,你看,我還特地偷摘了一朵去年自江南移栽的紅灩牡丹,漂亮吧。」

  她把大朵的紅灩牡丹湊在他的眼前,喜孜孜地等待他的讚美;然等了老半天卻一直等不到他的回應,但見他瞪大眼,慘青的俊臉佈滿細碎的汗水,她不禁抬手輕撫。

  「一念,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的臉冰冷得像是寒冬的霜雪,嚇得她的心不由得失序。

  不要嚇她,她真是受夠那種感覺了,她真的會怕。

  修一念僵硬地把目光調至她的身上,然而眼前卻是一片無止境的漆黑,指引方向的是她拔尖的嗓音。

  「吵死了。」

  她以為他的身體正在恢復當中,甚至連他自己也是這麼以為;而今擺在他面前的卻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他以為至少可以再撐過一段時間的,想不到現下就已經復發了。

  「你還好嗎?」她一顆心吊得老高,像是要跳出胸口似的。「你該不會又在捉弄我了吧?」

  她不是很確定,因為他以往從不曾這般欺負她。

  「你可以出去了嗎?」修一念憑著自身的習慣坐起身,怒眼朝她站立的方向瞪去。「我每見你一次就覺得煩悶!」

  不該是在現下發作,且他從未在睡醒之際便陷於黑暗之中!

  他甚至開始習慣她在身邊,聽著她喋喋不休又不著邊際的絮叨耳語;儘管有點嘈雜,卻勝過他一人獨處的靜寂。他不想讓她發現他的異狀,更不想讓她因而更加內疚而獻上自己。

  「嗄?」

  衣無愁瞪大水眸,手中的紅灩牡丹不知何時早已掉落,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淡漠得教她駭懼的眼。

  他常常戲弄她,從小到大,沒有上千亦有數百次,但是沒有一次像現下這般無情,更沒有一次比現下更教她心痛。

  「出去,我不想見到你!」他悶吼一聲。

  實則不然,他是不想讓她見到他的窘態,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已經悲慘得需要他人服侍;甚至,沒有人能夠向他保證,一旦失明之後,身體便能恢復正常。

  自個兒的身體自個兒最清楚,一旦失明之後,伴隨而來的便是——原本身為他貼身侍衛的小白不辭千里地到西域尋找鬼面神醫夏侯淚,只因小白亦知強行運起內勁卻沖不破淤塞損毀的筋絡,其代價就得拿命來抵。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知道,但他就是不想讓她知道,不想讓她發現,只因他不想再見她因為愧疚而掉淚的模樣。

  或許往後再也見不到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