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再世為妃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他本來是半帶著點輕慢的神色環顧這很普通的宅子,不知怎地一見著杜氏的神情,突然收斂得一滴不剩,靜靜的看著眼前這看似尋常婦人的女子半晌,浮波浩渺的眼神,有一絲碎光飄搖明滅,瞬間消失。

  「想不到我真的來對了。」

  都那麼多年了,沒想到他還是一眼就能認出她來,她那如空蒙山水嫋嫋,如水晶簾外看碧水的模樣,即便她挽著婦人的髻,身穿粗布衣裳,點塵不染的氣質,這些年來,他不曾再見過像她一樣的女子。

  但是那個俗子,竟膽敢讓她過上這樣的生活?

  「薇兒……」

  「這位大人,婦人早已嫁作人婦,這稱呼逾越大人的身分了,請慎言。」杜氏目光深深,表情冷淡,人依舊站在簾子前,一步都不曾向前。

  「薇兒,不要這樣,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是義兄妹,多年不見,不應該是這樣。」那瞬間的懊惱如清風了去無痕跡。

  「首輔大人日理萬機,不知道所為何來?」

  「你先過來好嗎?我好久沒見到你,都好些年了,你都沒有變,不像我,你瞧,我的鬢角都白了。」少年相見時便心生愛慕,那彎橋上,流水潺潺,她漫步上階,綃衣輕絲,身姿婀娜不勝衣,嬌嫩如花瓣的女子,膚光勝雪,比玉還要溫潤,含笑的向他走來,髮際的海棠花從此開在他勾心鬥角、踏著血跡往前行進的一生歲月裡,從未凋謝。

  那年,衣衫襤褸,腳踩破草鞋,指甲縫都是污垢的他被家人遺棄,身上只有泥和血的他,在只有黑暗和哭泣的街角,被去收租的義父帶回來了。

  那個來半路等父親一起回家的女兒,對著自慚形穢的他說:「也就是說,從今天開始,我有一個義兄了?」

  她毫不畏懼的拉他的手,把他帶進了那個家。

  她宛如一道白光,芬芳了他破爛的人生。

  她是他生命的起點。

  那人的鬢角果然已經有點點白霜,杜氏輕輕的說:「只能說山水田園適合我這山村野婦,你在朝堂,人事紛擾政局詭譎,自然勞心勞力。」

  聽她語意有點鬆動,身為當朝首輔的水素弦眸光裡漾著難言心緒,「這樣的我已經有能力護你周全,可以給你所有想要的,你……」

  杜氏便作勢想要走。

  「薇兒,我不胡說,你別走,我們好好說話,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你了。」他的聲音裡竟有一絲慌亂。

  「義兄,夫君他不在家,我一個婦道人家諸多不便,你改日再來吧。」不是她不顧念往日情誼,只是他諸多行為為人詬病,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事作風叫人心涼,道不同不相為謀,自然漸行漸遠。

  老宅子的隔音本來就不怎樣,房荇本是漫不經心的聽著娘親和來人說話,但是聽著聽著,那人的語氣竟是越發溫柔,那小心翼翼,就好像她娘親是一塊易碎的玉,怎麼聽都覺得他生怕她娘親生氣。

  這人按理說,應該是她的舅父吧,但是那語氣,擺明瞭是上門來同她搶娘親的。

  這等狼子野心,其心當誅!

  她當機立斷,放下手裡的繃子,叫來小廝,讓他用最快的速度去尋自己的父親回來。

  爹啊,您不加把勁,娘可就要變成別人的了!

  房荇安排好一切,順了順自己皺了的衣料,能擋一陣先擋一陣好了,有她這麼個礙眼的女兒,那個想打她娘主意的外人還能厚著臉皮耗下去嗎?

  她一頭闖出去,就是要去壞他好事!

  幸好,房子越本來就已經在路上,所以回來得很快,他與水素弦話不投機半句多,煙硝味四射,沒多久,水素弦便拂袖走了。

  「往後在家門口得掛上「畜生與水素弦不許進入」這幾個大字!」房子越氣得很,臉黑如鍋底。

  爹發飆了!被人乘虛而入的感覺肯定很不好。

  夫妻回房去沒多久,方才被房荇派出去跑腿的小廝又回來了。「小姐,有客。」

  啊,她茶還沒能喝上一口呢。

  來的人居然是成東青、萼兒和琴曲。

  「小姐。」兩個大丫鬟禮節周到的福了福。

  「兩位姊姊好,阿青哥,你們怎麼來了?」她最近和那宅邸的人沒有什麼糾葛,勞師動眾的,為什麼?

  那人不過昨晚來放了螢火蟲,又送了她一盒雪蛤油,還有別的事?

  「我家主子說伺候小姐的那個小丫頭不管用,讓我帶著萼兒和琴曲過來,往後她倆就留下來伺候小姐,希望小姐不要嫌棄。」

  「嫌棄,我怎麼會?」

  「那太好了,我還怕小姐不肯收下,公子說了,這兩個丫頭的一應用度,四季衣裳,月俸都由主子出,不會花到小姐一分錢。」

  「慢著,我的意思是,兩位姊姊是公子身邊的人,無功不受祿。」兩個活生生的人,她這小廟哪供得起這兩尊大佛?隨便她們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就比自己不知道高級多少,這個她沒辦法。

  要是請兩尊大神回來供著,她娘會打死她。

  那夜的盞盞熒光,她收下,蛤油,她也收了,這會兒是人啊!那個人,心裡打的是什麼念頭?

  天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

  「小姐不要奴婢?」兩人異口同聲。「一定是奴婢不會伺候小姐,公子不要我們,小姐也不要,奴婢們還以為小姐是喜歡我們的,聽說能來,高興得一個晚上都沒睡好。」

  兩人跪下,梨花帶雨的哭了。

  房荇覺得她們倆入錯行了,如果去說相聲,也許更容易出人頭地。

  「小姐……」有人從中打斷,幾人的頭刷刷地一同看向那青衣小廝。「又有客人,說要找小姐。」

  今天是所有的人都說好了是吧?

  萼兒和琴曲各自拭了眼淚,雙雙起身,成東青趁機告辭,說是不能久待,要回去覆命,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和如今是房荇兩家鋪子掌櫃的陸管事擦身而過,兩人看了彼此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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