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再世為妃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她有一雙眸裡藏著水澤盈盈的眼,心中擁有強烈感情的人,才會有如此美麗的眼眸,但一直以來,他沒見她開懷的笑過……不,有過那麼一次,當年,她和他困在破廟,最後她的家人趕來,她那欣喜若狂的模樣,那樣無邪無憂的她,她明明是有七情六欲的,現在這樣的她,他要用什麼樣的表情去見她?

  一絲淡淡的別樣滋味滑過心頭。

  他原來只打算悄悄的來,悄悄的離開的,現在怎麼走開?

  也許是在能讓自己安心的家中,房荇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蹲在樹影最暗的凹處裡瞧了她半天,直到身體覺得冷了,這才動動手腳,轉身慢慢往回走。

  回到自己小院,耳房的小丫頭完全不知道她出去又回來了,房間裡暖融融的,火盆裡的炭依舊散發著暖意,她脫了外衣和鞋,躺進床裡。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突然有人叩窗。

  她睜眼,推開被子,翻身起床,趿上鞋子,「是誰?」

  外面靜悄悄的,毫無聲響。

  難道是風聲?

  不會吧,她推開窗,看見了這輩子最華麗壯觀的景象。

  深濃不辨五指的夜色裡,成千上萬的螢火蟲不知道打哪來的,像流星似的在冬夜裡飛舞流竄,明明滅滅,讓人不知道眼睛要往哪裡擱才好,只見那些螢色的流雪在院子的各處穿梭停留,鋪成如同金色的毯子。

  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不是夏天,哪來、哪來的螢火蟲?

  蟲子本是畏光的,好些卻往房間裡飛了過來,她緩緩的伸出手掌,人被那些光亮縈繞著,更沒想到一隻螢火蟲居然在她的髮際停留了那麼一下子,像一枚別致的發釵,瑩瑩生光。

  她笑了,那一肩蕭瑟,兩眉秋霜的少女,素衣烏髮,淺笑悠然的她,在那一瞬間,有種難言的絕豔。

  聞人淩波的心,無聲處,如聽驚雷,又化為春水。

  他早忘了抓那些螢火蟲的辛勞,如果她可以一輩子都這麼對著他笑,他願意用任何東西來換。

  一直待在不遠處的成東青捂著自個兒的嘴,不是錯覺,不是錯覺,公子此時的心情很不錯,他笑得像個孩子,透明又純粹,那純粹和透明,看得他心酸。

  如果被人知道自家主子為了博美人一笑,動用八十一鐵騎去滿山遍野的抓螢火蟲,這和為了博褒姒千金一笑,烽火臺燃狼煙的周幽王有什麼差別?

  他又看了一眼,但老實說,他很久沒見過自家主子這麼笑了。

  要是主子能常常這麼笑,抓螢火蟲算什麼,下次要他抓狼,他成東青也不會有第二句話

  房荇在閃燦如星星的熒光裡看見了聞人淩波,他一襲長衣華錦,黑曜石般的眸子光芒逼人,慢慢走到她面前,隔著窗與她對視。

  這是她沒見過的聞人淩波,英姿明亮逼人眼目,他眼神溫暖和煦的自她身上徐徐拂過,「怎麼不會多加件衣服?」

  朦朧月色下,房荇眼神交錯變換,人心要堅硬,也要挑時候的,這時候的她,沒辦法。

  聞人淩波並沒有催促,彷佛可以靜靜的等待下去,千年萬載的。

  於是她低低的開口,「謝謝,這一切。」

  「我們之間,不用說謝。」看著房荇眼中春花般的笑意,他心中忽然一緊。

  「這個給你。」

  掏出的葫蘆形瓷瓶裡裝的是抹冬天凍裂雪白肌膚的野生雪蛤油。

  「你不要我謝,那我也不說謝,這個我很需要,就收下嘍,不過,我無以回贈呢。」很貴又少有的東西呢,清澈的眸已彎成深潭。

  「有,你給了。」他在心裡懶懶的笑,她給了,她絲毫不摻雜質的笑靨,夠本了!

  房荇若有所思,眼瞳微縮。

  算了,計較這個做什麼,笑又不值錢,他喜歡就好。

  「夜深了,皇子殿下好走。」她攆人了。

  「我改天再來看你。」

  還來?「殿下身分貴重,勞師動眾的,小女子就當玩笑話了。」

  不想勞師動眾?那也不是不能,反而更簡單。

  聞人淩波一笑而過,走了。

  她攏上窗,將他給的蛤油放在梳粧檯上,琴架、繡花繃子、青玉葵花筆洗、針線籮,與普通女子的閨房並無二致,又隨手把燭火滅了。

  這一夜,她睡了一場沒有惡夢、沒有鮮血淋漓的覺。

  飯後,房荇才暗自叫苦連天的被杜氏盯著做繡活,家裡意外的來了客人,而且,一來就是好幾撥。

  最先出現在家院子的是個看起來就很貴氣的貴客,那人除了隨行護衛,上好紫檀木華麗馬車,深紫色錦緞車圍,看了就知道主人身分不凡。

  那男子的模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那面目誰一看都會覺得心頭劇動,失去說話能力,如葡萄酒般深紅的錦衣,外披烏雲豹氅衣,隨意往他們家院子一站,看他如此隨意,一旁景致全部黯然相形失色。

  他不請自來,房家小廝沒有人敢阻攔,只能趕緊去請示主母。

  房子越在翰林院還未返家,而歷經鄉試,已然是舉人身分的房時因為所寫的策論受翰林編修大為欣賞,受到鼓舞,他更是孜孜不倦,無論陰晴雨雪除了吃飯,幾乎就是閉門讀書,沒有人敢去打擾他。

  宅子裡依舊是女人當家。

  杜氏擦擦手後攏了下鬢邊的發,怎麼會有這種客人,家務都還沒忙完呢,卻大搖大擺的進門來,要她說,家裡的男人不在的不在,沒空的沒空,直接攆出去就好了。

  她腰系圍裙,正著手解下來,一手掀開簾子,日光白晃晃的從外面潑進屋裡,那人就站在日光中央,來人高挑精瘦,她端詳了一下,認出了人來。

  光華仍在,卻潛藏如入鞘的刀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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