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再世為妃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房荇明顯的震了震,發現自己的造次,回過頭來,雙手放在裙兜裡,彎腰施禮,臉上已然一片平靜,甚至好奇他應該是什麼長相偷瞄一眼都沒有。

  他不說話,她也很沉得住氣,悶著頭站著,把頭垂得低低的。

  「你有什麼話要說的,關於那幅趙孟俯的圖?」他起身。

  「那圖確實出自小女子的手筆。」她咬字清晰,平鋪直敘的說她該說的話,她知道,這件事的一應細節,不需要她重複,華掌櫃應該什麼都說了。

  要她來,不過就是要她承認,她是始作俑者。

  不砌詞狡辯,不哭泣求饒,「一幅畫需要花你多少時間?」早見過她的聰慧,但沒想過她書讀得好,居然也擅丹青,是了,他不應該驚訝的,她喜歡看書,譬如《鹿公遊蹤集》,她喜歡丹青,譬如《山雜圖考》,那兩本書可在河晏的時候替他排解過時光,她到底會多少東西?每次見面都給他不同的驚喜啊。

  他見過她的機智冷靜,見過她冷清沉默的性子,甚至很坦白自己的自私,剛剛,又見到了她另外一面,她還有多少面貌是他沒看過、不知道的?

  「兩、三天吧。」她也不是很確定,那幾天事多,也只能連夜趕工。

  這老爺年紀應該不大吧,聲音沙啞緩慢,卻意外好聽溫和,沒有她事先以為會有的怒氣。

  「家中急需用錢嗎?」

  「世間熙熙皆為利來,人間攘攘皆為利往,對任何一個家庭經濟都是大問題,當然,有少數人是不一樣的。」

  「你官話說得不錯。」他突然離題。

  房荇心裡本來是有氣的,把她叫來,讓她等了半天不說,這會兒顯然是將她的出身摸清楚了吧。

  她言不由衷的道了聲謝,其實她不應該訝異的。

  上輩子的她在京中住過多年,這城裡的公子少爺小姐姑娘有幾個是簡單的,除了從絕對權威培養出來的優越感,以及比普通人還要更加的小心謹慎,細心大膽,才會造就如此的難纏,不靠這些,他們又怎麼能在這人心刁鑽,唯利是圖的龐大複雜環境裡求得自己一席之地。

  他們若一門心思想做什麼事,豈是自己這樣的普通人能攔住的。

  但是被人家這麼清楚的知道底細,心裡究竟是不舒服。

  她揚眉,抬起晶瑩的眸子,本來並不打算失禮的在他臉上逗留的,卻終究是無法控制的多看了幾眼,青年雙肩寬闊,形體修長,少年時充滿野性的五官如今沉潛得難以捉摸,明亮的眼睛往後拉長,不言不語的時候形成譏誚的冷漠……他……變了很多,只是,目光依舊比月色寂寞,依舊複雜如斯。

  雖然第一次見到他時,她便知道這男人不能小看,但現在看來,她還是小瞧了他。

  他果然不是池中物!

  「我以為你不會抬起頭來看我了。」聞人淩波心裡有些欣喜。

  「小女子失禮了。」這個人……心裡的微慍總算淡了些,方才是她多心了。

  聞人淩波突然覺得好笑,他怎麼會覺得她因為認出他來,就會主動與他示好?

  十幾天的同窗,他早知她對誰都同一副樣子,別人看她可愛,來逗她說話,她就扮豬吃老虎的傻笑,至於他這個曾經與她經歷過患難的人,她也一視同仁,或許,能看見她真正模樣的人只有房時。

  那樣難以溫熱的個性,一個女子怎會淡薄得不食人間煙火?明明那麼小。

  他很小氣,一直記得這些,見她對自己沒有要相認的表情,也沒有問候,心裡一時喜怒難辨。很久不見的人,見了面至少要問一下「你最近好嗎」這類話吧。

  「那裡有紙筆,既然那幅畫出自你的手筆,重新畫一幅出來吧。」他下巴仰向一旁的案桌。

  「可有清水,讓小女子洗手?」這是她的習慣,無論讀書、繪圖,她總要先洗手。

  不驚懼,不推拒,她坦然的叫人生氣。「阿青!拿水來。」

  不消片刻,一個眉清目秀,臉圓胖討喜的小廝便躬著身子端了盆水進來,他多瞧了房荇一眼,先是驚訝主子的屋裡居然有女子,在細看過房荇的面貌後,眼睛居然微微的發亮。啊,這不是那位嗎?

  聞人淩波將大腿上的冊子拿起來,卷成了卷,長長的睫毛掩去了全部的情緒,輕哼了聲。

  那哼聲聽在青衣小廝耳裡跟打雷了沒兩樣,低下頭,再也不敢多瞧一眼,趕緊拿綿巾子給房荇擦手。

  房荇淨過手回來,案桌邊已經有個丫鬟在幫她磨墨、鋪紙。

  她挽袖子,露出兩節藕白的小胳膊,又因為個子太矮,椅子太高,手和案桌間就形成了一大節落差,要下筆非常不便。

  出外就是這個不好,不像爹爹請木匠替她量身訂做的桌椅,欸,就是不方便。

  「還要說嗎?去拿軟墊!」這群沒有眼色的奴才!

  主子的身分是擺在那兒的,可這位小姑娘是誰?小廝是略略知道一點原由的,可伺候的丫鬟卻傻了。

  「不如,就您身下那幾塊借我使一使,用完就還你了。」房荇很隨意的說。

  聞人淩波的眉目活泛了些,正考慮要不要把榻上的軟墊靠枕分幾個予她,也不是不能……

  只見丫鬟像被蜂蝥了似的大驚失色,研墨的手收了回來,聲音裡有強自壓抑的鎮定,「小姐,請您稍待,萼兒馬上就來。」

  聞人淩波這才把眼睛從五彩斑斕的靠枕裡收回來,一眨眼,那叫萼兒的丫鬟領著兩個小丫鬟,手捧幾塊墊子,已然回來。

  好高的辦事效率,這個叫萼兒的丫鬟看起來還是個大丫頭啊。

  總算佈置妥當,房荇收了收心神,挺脊端坐,巡梭絹紙的寬度,腦海中一片清明,手撚起筆,沾上淡墨,下筆了。

  接下來,她旁若無人的運筆如飛,聞人淩波也不近身來瞧,居然無聲無息的走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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