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灶婢 | 上頁 下頁
十四


  她渾身一震,舔了舔乾澀的唇,困難地開口。「我跟娘被大水沖到下游去,後來也曾返家,可是爹……走了,左鄰右舍什麼都沒有了。」

  她目光悠遠,想起那些討飯、睡街頭、遭人白眼的日子……不想不想不能想,一觸及那些回憶她就覺得好冷,止不住的心冷。

  「喜兒,我對不住你。」

  她搖頭,苦笑裡都是滄桑。「這是天災,人,沒話說的,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任何人的,晴雨旱澇都是老天爺的意思。」

  在這場苦裡受煎熬的不是只有她一人,爹、娘,喜兒的夫君不是無情人,這下您們安心了吧?

  又苦又鹹的眼淚含在她眼眶,不哭不哭,她的淚不是早就都掉光了,這時的淚如泉湧又為的是哪樁?

  見喜兒心緒激動,項穹蒼明白此時的她心情複雜得無法形容,他暗暗發誓,他再也不讓自己的妻子顛沛流離,再也不讓她這樣哭泣了。

  項穹蒼把喜兒摟進懷裡,提供一片寬闊的胸膛任她粞息,她獨有的曲線讓人心蕩神馳,可他除了伸手,小心翼翼地對待,彷佛怕她碎了似的抱著她輕輕地搖,細細拍哄,什麼都不敢做。

  她揪著自己的前襟,窩在項穹蒼的肩窩。

  「我……太失態了。」

  「不要這麼說,夫妻本來就是一體。」

  「借……我再趴一下就好。」結巴為什麼一直好不了?

  「嗯,再一會兒。」

  喜兒的意識飄飛,淚痕掛在頰邊跟睫上,好溫暖喔,有多久了?聽著那安穩強勁的心跳,她的眼皮再也撐不住地落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項穹蒼感覺到他懷裡的人兒變沉放鬆了,她那清清如水的素顏,倚賴的神情,樣樣都撫慰了他。

  是的,他才是那個需要撫慰的人,沒有喜兒的這兩年,他如行屍走肉,食不知味,現在喜兒回來了,感謝上蒼!

  做丈夫的唯一責任就是要給妻兒一個安定幸福的家,這回,他說什麼都不會再輕易放手。

  要保護最珍貴的東西,權利和地位無疑是最有效的武器,因此他要站得比誰都高,比誰都狠。

  喜兒的出現讓他更堅定即將要走的路。

  他的體溫更高,額頭的溫度燒得更驚人,目光如炬,可是什麼都無懼。

  項穹蒼痊癒的速度有如神助,也才三天,已經可以下床走動甚至罵人了。

  人人都知道這要歸功於那個灶婢,雖然不需要她親自侍奉湯藥什麼的,可是只要她的人待在王爺房裡,要王爺吃藥、睡覺、用膳,他都合作得比小花貓還要乖巧。

  「不要再拿那種眼光看我,你都看了整整三天還不夠嗎?」她拿軟椅上的錦團出氣。

  不要她幫忙,卻只拿那雙老是叫人心跳加速,臉紅無措的眼瞧她,就好像她是令人垂涎好久、好久的食物。

  他說,他什麼都不要她做,她只要留在他眼睛能看得著,手能摸得著的地方就好。湯藥、飯菜、擦身,再細微的事情都有人伺候,她留下來唯一的用處不會是被當做風景觀賞吧?

  當然他也會喚她近身,為的是每天三回為她那雙見不得人的手抹上珍珠霜,可是常常抹著抹著,眼光又會像現在這樣擦槍走火。

  項穹蒼沒辦法,只能收回赤裸的眼光,不敢說他怎麼都看不夠她。

  不過他也發現每回侍女進來,他的喜兒就開始找事做,她擦瓷瓶,抹彩繡小屏風,撣條案,排列古董架上的珍玩和書籍,就是要讓自己一刻不得閒。

  她的渾身不自在項穹蒼看在眼底,心裡有了計較。

  「喜兒,你快把那只鎏金鬥彩花卉轉心瓶的釉彩都擦破了。」

  這當然是唬他可愛的小妻子的,只見她匆匆放下那個模樣精緻的瓶子,雙手垂放,一副做錯事的無辜神情。

  「別做那些事了,如果無聊,陪為夫的下盤棋怎樣?我已好久找不到可以跟我對弈的人,心好癢。」

  「不玩。」哪有人家這樣形容棋癮的。

  「為什麼?」

  「你這身子,就別傷腦筋了。」

  「就一回。」他央著。

  「每次比你都是輸家,到底有什麼好玩的?」這叫青出於藍嗎?

  「拜託!我無聊嘛。」

  「輸的人不可以生氣,生氣的是小狽。」

  以前在黃家村為了節省油燈,兩人常常把燭火給熄了,然後手牽手坐到屋簷下的階梯乘涼,要是冬日,便用透進來的雪光還有月光下棋。

  棋是他教的,後來老是編著要玩的人也是他。

  窮困的他們哪來的閒錢買棋盤,各色小石頭撿一撿,用小刀把棋盤刻在小桌上,不花一文錢,殺了時間,也有了夫妻情趣。

  項穹蒼見她允諾,大喜,讓人捧來象牙雕的棋盤。

  大慶在寢床上架上矮幾,棋盤跟棋盒就擺在上頭,來喜兒也只好脫了鞋上床,兩人各踞一邊,分了黑白兩子,兩軍撚子對峙,廝殺起來。

  雖說觀棋不語真君子,走棋的人更要全神貫注,一個子輸了可能就全軍皆沒,可項穹蒼打的可不只有跟娘子對弈的主意而已……

  他們聊了不少,應該說項穹蒼問,喜兒選擇性地答,在以往,喜兒是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不用他問,每天都有倒不完的話籮筐,時過境遷,時間改變了很多,她變得沉潛靜默,謹言慎行,應該說不再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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