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灶婢 | 上頁 下頁
十一


  「怎麼個熟法?」四方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他說眼熟肯定見過這個人,在這步步為營的王府裡到處佈滿眼線,豈能不小心?

  「我接王爺回府的時候,王爺要我在破屋子的田埂邊等著,後來有個女子出來,她的模樣跟裡面那姑娘有幾分相似。」

  都兩年前的事情了,更何況後來那村子淹了大水,早就不見活口,有可能死掉的人又活回來嗎?

  「只憑猜測說不得准,不過那年黃河發大水,消息一傳來,王爺快馬加鞭地連夜趕回去,途中還累死了三匹駿馬,回來後大病一場,差點沒命,這事我還有印象。」

  誰沒印象?

  因為從那件事情以後,他們家王爺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他開始不擇手段地剷除異己,手段雷厲風行,只要有能讓皇上注意到他的事,就算拼了命他都去做。

  哼,皇宮要是乾淨的,那些污穢的勾心鬥角,爭得你死我活的兄弟鬩牆又是打哪來的?

  王爺從不在乎會不會弄髒自己的手,名聲會不會臭。

  就像這回那位大老爺開了金口說沒見過天山雪豹,爺就去埋伏在雪豹出沒的地點,一等半個月,把那只皇上可能只看上一眼就再沒興趣的豹子抓回來,孺慕親情是人的天性,可這般拼了命不要的,該怎麼說他?

  「你鬼點子多,你說怎麼辦?如果那姑娘真的是爺的夫人,那不就是王妃了?」

  「不管她的真實身份是誰,總之,先盯著她,然後等爺醒了再說。」

  看著大夫還沒出來的那扇雕花門,兩人都蹙緊了眉頭。

  血止住了,傷口也讓大夫一針一針地給縫了。他一身血污讓人驚心動魄。

  大夫原先為難地看著已瀕臨昏迷,卻死攢著來喜兒手不放的項穹蒼發愁,最後只得讓大慶拿剪子直接絞了衣服,清創上藥,再以飛快的手法處理好所有的傷處。

  「藥內用外敷,明天我再來看情況,要隨時注意王爺會有發燒的情況,另外,藥方上有幾味藥比較特殊,麻煩派個人跟我去鋪子抓。」

  大慶看著動彈不得的來喜兒,「我跟您去。」

  他們不是什麼富裕的王府,藥庫裡沒有任何珍貴的藥材,就算王爺生病也得隨著去抓藥。

  瞅了眼眼底蓄淚,卻始終沒有落下的來喜兒,大慶決定信任她一回,爺受傷的事能少一個知道是一個,雖然他暫時也摸不清她的來路,但既然是廚房的人,不在那團爭風吃醋的圈圈裡,先把爺交給她照顧,反正還有兩位爺守在外頭,沒什麼好怕的。

  吃下定心丸,大慶跟著大夫走了。

  寢房裡就剩下兩人。

  好像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她靜靜看著房裡細緻大氣的擺設,再回過眼來凝視躺在床上的項穹蒼,沒錯,這人,是她走遍千山萬水,四處逃荒,吃糠咽菜也堅持著非要再見上一面的丈夫。

  他身體起伏的線條那麼眼熟,這只緊緊握住她的手觸感一如往昔,他身上所有的線條輪廓,她只要一閉上眼就能仔細地描繪出來,畢竟跟一個男人同床共枕三年,有許多事情再熟悉不過了。

  他不在的那些日子,她就連睡了都會哭泣,想著、念著的,只有他。

  可冷靜下來,回憶慢慢湧進心口,其實她不應該有這麼多猜測的,當初他被阿爹帶回家的時候穿的是錦衣玉袍,就算袍子已經破爛,那仍舊不是一般平民穿得起的衣料。

  是她太天真了,一開始就被他的氣宇軒昂給吸引,每次見面就被迷得昏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婚前,他也只簡單地交代他是孤兒,納征、聘禮那些繁文縟節也就全部省略了下來。

  很多事情錯過了詢問的時機,就很難再找到正確的時間跟地點開口。

  想想自己對他的瞭解如此的少,少得近乎貧瘠,他竟然出身這樣的富貴人家。

  原來他不回來竟是因為這般殘酷的事實,兩人天差地遠的身份……

  喜兒慢慢地試圖把快要麻掉的手從項穹蒼的掌握裡抽離,這裡,是不能待下去了。

  以為即將成功的片刻,項穹蒼看似沉睡的眼驟然睜開,她本來已經快要脫離的小手又再度落回他熾熱的手中。

  項穹蒼的眼像獸,他僵直地翻起身,火辣辣地瞪著她。

  「不要起來,大夫說你受的傷很重。」她吐出的句子柔軟沉定。

  「我以為自己在做夢,原來你是真實的。」他的表情虛幻,卻在轉為清明的同時伸出另外一隻手覆住她的手。

  她的脈搏因為他的觸摸而加快,來喜兒避開了項穹蒼的眼看不見她的表情,項穹蒼有一瞬間的慌亂。

  「王爺可以放開我……奴婢的手嗎?我的手麻掉了。」在曾經是丈夫的男人面前自稱奴婢,來喜兒覺得難堪。

  看著已然被自己掐到有些泛紫的小手,項穹蒼依依不捨地放開,他很小心、很忍耐地說道:「你不是奴才,不要自稱奴婢,我們別那麼生分。」

  她居然喊他王爺,他想聽到的不是這兩個字。他喜歡喜兒喊他鵬哥那軟柔的聲音,喜歡她喊他時的依戀神情,可是這會兒全不見了。

  從他醒來到現在,他看不出來她臉上有一絲一毫的歡喜。

  來喜兒絞著手,「我得回去了,不然麻叔找不到人會生氣的。」

  「回去哪?麻叔又是誰?」他聲音喑啞,怒意霎時被點燃,只要喜兒一個回答出錯,即刻會翻江倒海,牽累九族。

  「廚房,我是灶婢。」她坦白誠實,撒謊沒有意義,只要她在親王府,馬上就會被查出來,又何必多此一舉?

  項穹蒼的眼光落在自個兒手心,他眼不敢眨,怕一眨視線就會蒙掉,剛剛擱在他手裡的手都是繭,握起來既不舒服也不柔軟,那是一雙吃盡苦頭的手啊……向來行動強勢的他,因為這份認知而心痛得沒有力量和理由去挽留喜兒。

  她站了起來。

  「我想等一下就有人會來照顧你,你不要亂動,多休息對傷口才有幫助。」不知道為什麼還要關心這麼一個人,她著魔太深了。

  在那些沒有他的日子裡,她彷徨迷惘,但是讓她不再害怕的唯一理由只有他,不不不。別再想了,腦海裡交錯的那些陳年舊事快要逼瘋她了。

  「喜兒?不能多留一下嗎?看在我是病人的分上?」

  她只拿眼瞅他。

  「求你?」

  「我不能。」

  她的無意親近讓項穹蒼只有苦笑。不能逼、不能逼迫她,他告訴自己。

  她彎腰行禮,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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