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灶婢 | 上頁 下頁


  「什麼?」牙婆的臉色幾番堆棧翻轉,差點咬了舌。

  這……更不值錢了。

  「那你的良人呢?」

  「很早便失去聯繫了。」

  她就知道。「算了……這眼下有幾戶人家要人,老婆子我儘量替你說去,先說了,不保證有回音的。」

  「多謝大娘。」來喜兒福了福身。

  牙婆前腳才走開,草堂就走出一個高瘦的男人。

  「牧大哥。」

  「為什麼一定要走?牧大哥還養得起你的。」他把牙婆還有喜兒的話都聽進耳朵裡,他沒想過喜兒居然打算離開。

  「我跟娘拖累你太久了,如今娘去了,喜兒沒有了牽掛,藥房的事我又幫不上忙,留在這裡只會給大哥添亂,大嫂再過幾日要給大哥添丁,以後食指浩繁,更有得你忙了。」

  「你一直以來就這麼客套,你知道我一直沒當你是外人。」他的臉上有股熱切。

  「我知道大哥對我好,大嫂也對我友愛,可是這裡不是我的家,我不能一直厚臉皮地打擾下去,喜兒該走了,除了想憑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也要去找尋我那音訊全無的夫君。」

  「他或許死了呢?」話雖殘忍卻不無可能,一個失去音訊兩年的男人,誰敢寄望?

  來喜兒一抖,絞緊了手。「不會的,他不是那種早夭的人。」

  「你就對他那麼有自信?」他的一腔情意化為水流。

  來喜兒堅韌地點頭。

  「我一路打聽至此,如果真的還是音信全無,我會認的。」

  都兩年了不是──

  「項穹蒼,你會不得好死!絕子絕孫……不得好死!」

  鐵鍊拖曳在地的毛骨悚然聲音還沒遠去,淒厲的詛咒還有喃喃的罵聲不絕於耳。

  天色晚紅欲紫,暈染的彩霞濃重厚鬱,瑰麗得叫人驚心動魄,喘不過氣。

  早早的,下人掌了燈。

  「爺,那傢伙嘴裡不乾不淨的,看起來他被折磨的還不夠厲害,讓我去撕了他那張嘴。」項四方的火爆性格十年如一日。

  「多此一舉,他全身經脈斷得就剩一口氣,撐不過今晚的。」阻止項四方的布衣男子挽著軍師髻,朗目如星,一眼難以窺盡的城府都在一張斯文的臉中。

  「我最討厭死到臨頭還亂吠的狗,王爺,你讓我去送他上路吧。」項四方還在嚷嚷。

  祥獸爐上有熏香嫋嫋,幾上雀舌松清翠欲滴。

  正靖親王項穹蒼端著青瓷蓋碗,正閑閑地撥著茶葉片,他冷靜異常,完全的事不關己。「忙了一晚,你不累嗎?」

  「怎麼會累,沉冤昭雪,俺還想放鞭炮然後好好地去客滿褸喝酒,不醉不歸。」

  隱忍多年的悶氣終於出盡,雖然花了一年的時間收集證據,又用了一年才把當初構陷王爺的幕後主使者拽了出來,可那痛快勁夠叫人樂上三天三夜也不為過了。

  當年錫爵爺買通王爺的舊友,以秋獵為名目把爺拐上山去,最後回來只剩下他一個人,卻還惺惺作態地哭訴王爺是如何地為了追捕一頭野鹿而墜崖。

  老實說,剛開始他們對王爺舊友的說詞深信不疑,他是自家王爺摯友,且自己傷痕累累卻先跑來報訊,這樣的人,那樣的時間點,就算放屁你也會把他的屁全當做香的。

  可哭也哭過了,亂成一團的時間過去,還是有人嗅出了不對勁的味道。

  他們家王爺不養無用的人,他跟鳳棲都是王爺十幾年的隨從,兩人徹夜推敲懷疑,商量了又商量,做了最大膽的決定,他們認為他們的爺沒有死。

  天可憐見,他們的王爺果然回來了,並查出事情的真相。

  當初王爺在絲墨城裡一向獨來獨往,沒有依附任何黨派,也不加入太子與其他皇子之間的權力鬥爭,但他優秀的能力一直是太子與其他皇子們極欲爭取的對象,錫爵爺幾次想幫太子牽線都不得其門而入,為了怕王爺為對手所用,索性買通了王爺的至交好友謀害他,當初王爺跌落懸崖入河,被救了之後因為對人性的失望而不打算再回來,若非項四方找到他,提醒了他王府裡還有未了的責任,他真的寧願從此在鄉下過著平淡的一生。

  如今,多年的惡氣出了,大仇已報,怎不叫人痛快。

  可說痛快,爺的臉上連一分的喜悅也不見,這就是唯一不對勁的地方,他們家王爺的人回是回來了,卻整整變了個人。

  之前,是隱隱約約,府裡的人都感覺到了,只是先是被王爺回府的喜悅給沖昏頭,又大仇得報,大家儘量不去想眼前這個王爺跟以前的那個究竟有哪裡不一樣。

  項穹蒼把喝也沒喝一口的青瓷杯放回去,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我是托他的福從地獄爬了回來,錫爵爺也沒說錯,不得好死又算什麼。」

  一個天真的爵爺,以為拉下他項穹蒼就能離開絲墨城往光明的前途邁進嗎?

  絲墨城,一個滿是私生子,一輩子就像墨一樣黑,無法翻身的城池。

  他們這些被丟棄的庶子想離開這裡,就算把整座絲墨城的人都屠光,也沒用。

  「他犯上,這是大不敬。」項穹蒼忽然咧開嘴笑,這一笑,令人沒來由的毛骨悚然,如同暗潮洶誦的黑暗撲面而來。「我們也不過比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要好上那麼一點,誰想一腳踹死我們,容易得很。」項四方和鳳棲面面相覷,抖了下,不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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