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水呀!水當當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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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煎何太急?」她眼睛閃著淚光。「在你毀了我一生的寄託和幸福之後?」 「我不是故意的。」熱血沖上他的頭頂,郭桐閉起眼,滿面俱是空虛落寞。 財富、名譽、權勢、地位都容易捨棄,只有那些辛酸又甜蜜的回憶,像沉重的枷鎖,是永遠忘不了、拋不開的,而她,便是辛酸回憶裡痛苦的一頁。 「一句不是故意就想抵消你的罪嗎?」她笑得很冷、無血無淚似,眼角的淚珠卻濕了她的面紗。「郭桐,你一日不還手,我就追殺你一日,不論你躲到天涯海角,我都會像附骨之蛆的追著你,你若識相,就一刀殺了我,免得來日後悔。」 「我不會殺你的。」他把袖劍一丟,「嗡」的一聲,彈開她的長劍。 他不能殺她,也殺不得。 「我不會感激你的。」握劍的小手隱隱冒出了青筋。 「我也不需要你的感激,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他是誠心的。 「活下去?你要我帶著一顆殘破的心和這張臉活下去?」她刷地揭開面紗,身子簌簌發抖。 她應該是個如花美貌的少女,靈動的眼仿佛春天的柳枝拂過湖水般,溫柔而靈活,然而,此刻她凝脂似的面頰上卻有道醜陋的疤痕,那疤痕又深又長,從一邊臉頰延伸過鼻樑到另一邊的頰,眼神惡毒而銳利,像響尾蛇。 霎時,郭桐的心停止了跳動,那條痕像刀,無情地劃過他的心,他的眼蓄滿痛苦和難以言喻的歉疚。 如果說,她一心要致郭桐於死地,那麼她的目的達到了。他的神情和一個死人無異。 看見他那痛楚的表情,她該心滿意足了,不是嗎? 她一心要他的命,但現在的郭桐和死人又有什麼差別?但是她心底一點也不痛快,空虛的心是填不滿的無底洞,誰來告訴她,她該怎麼做? 「論武功,我是連你郭大俠的一根手指都及不上,但教人生不如死的手段,我可比你高段多了,郭桐——」她狂然大笑。「除非你死或我亡,我們這筆賬是永遠算不清了。」 「你這是何苦?」他嘶嘎著聲,心裡分不清是痛或憐。 她不是沒感情的傀儡,怎會聽不出郭桐口氣中的不忍,一絲脆弱的情感從她眼中浮升。 「你以為我想嗎?你以為恨一個人的日子好過嗎?」那種被愛恨情愁燃燒得求告無門的時刻,誰能來扶她一把? 沒有人,沒有人哪! 郭桐歎息。「那你又何必苦苦逼人?」他也不好過,真的不好過! 原本不該是樁天造地設、兩情相悅的美事嗎?怎會變成了血腥塗炭收場? 那年的楓葉最醉人,也是這般的深秋,楓林深處,小橋畔…… 那楓林、那小橋的繽紛落葉,甚至那多情人的眼波原該全都屬於他的——如果那年他不是帶回了郭桐—— 往事未矣,人事卻全非了,現在的他只剩下一顆已老的心、相思和寂寞。 寂寞雖苦,一顆老去的心又該如何? 他想得出神,怔忡得渾然忘記自己還面對著敵人。 「郭桐,你發什麼呆,領命來!」林倚楓長劍泛虹,激起沁人寒光,寒光沒入了郭桐的左胸。 「倚妹,劍下留人,千萬別做糊塗事!」一道儒白的影子宛若驚鴻翩翩而來。 郭桐又歎了口氣。 又來了個他不想見的人。 林倚楓不動,依舊把劍抵著他的心窩,一彎鮮血沿著劍尖流了下來。 「你這人到底有沒有神經,幾年不見,你的功夫全喂貓去還是生銹了,連這杷劍你都躲不過,還想上『驚虹峒莊』?」她厲聲大喝。 她居然傷了他? 她心裡清楚,即使她真心要郭桐的命,他也會二話不說雙手奉上,因為那是他欠她的。 ——但是,她更明白,其實,郭桐誰也不欠,反倒是所有的人全負了他—— 「倚妹,你怎麼真下得了手?」金陵「驚虹峒莊」四社八會十六館的少莊主林修竹一臉不敢置信的趕到。 林倚楓將劍勢一收,凝注著劍尖的那點血紅,硬生生道:「我只是要他血債血還,有什麼不可以?」 「你簡直是有理說不清,大哥苦口婆心說的話你全當耳邊風了。」這種不可理喻的事,怎會是他妹妹的行徑? 他對她付出的苦心真是枉費了。 「大哥,你是男人,怎麼懂得我心裡的苦?」她美麗的眼又蒙上一層霧,倘若不是那道疤實在太過猙獰,她幾乎是完美無瑕的。 林修竹無奈地歎息,一個是他的胞妹,一個是他青梅竹馬的生死之交,他又該如何? 那些微風往事,他最清楚不過,但事有正反面,如劍有雙刃,他也無法評斷誰對誰錯,真要爭出個是非曲折,也只能說情字害人不淺! 「大哥知道你心底的苦楚,但是——」再苦,誰苦得過郭桐? 這話他說不出口,即便他想說,郭桐也會阻止他的,他是那種寧可天下人負他,他卻一點也不肯辜負別人的人。 他明白郭桐的性情,所以只能把話往肚裡吞。 「回家吧,砍了人家一劍,也夠了,他不怨不恨,你還有什麼好不平的?」 愛情使人美麗,卻也使人盲目。 林倚楓揚起美麗的半片臉。「一條命,還有我一輩子的幸福……你以為就那樣無關痛癢的流點血就足以抵消我們的賬?大哥,你太天真了!」她字字句句像北國的冰珠子,寒徹心扉。 一個被絕望和恨意肆意淩虐過的女子,該用什麼來縫補她的心? 「小妹,你太……太偏激了,這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要不是她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完美極端個性,原來該傳為美談的佳話何以一夕變色成為憾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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