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冷火 | 上頁 下頁


  她竭盡所能,依然保不住她小鬍子哥哥留下的東西,保不住呵。

  深刻的自責像瘋狂的蝗蟲肆意吞噬她脆弱的心,遽來的打擊太強烈,教她如何調適這突如其來的劇變?

  牧場的一釘一瓦全沾滿她小鬍子哥哥的味道手澤,而她卻無力阻止破壞,只能跟睜睜任那冷血動物,百分之百寒帶惡魔的魔爪任意肆虐。

  她好恨自己薄弱的力量……

  薄薄房門外矗立一個高大的身軀。

  他安靜地聆聽門內的動靜,陰沉沉的氣息在他眉間流動,臉色忽青忽白。

  然後,夏小圭推門出來了。

  錯愕由她微紅的眼中低空掠過,怒氣還未伸張,他卻先聲奪人了。「我以為你打算一輩子躲著不見人了。」

  「你偷聽我……」哭。最後一個字,她怎麼也說不出來。

  這個人到底明不明白何謂適可而止?

  這樣的人教她如何共事下去!

  「你為什麼哭?」她唇下有排細細的血印子,刺激他的良心。

  「我為什麼哭?」她大叫。「我委屈求全不代表你可以為所欲為,這點,你最好記住!」

  她的脾氣發得投道理。「如果你暈為了那堆舊羊舍哀悼,你的淚也太廉價了。」他直視夏小圭猶帶殘紅的鼻頭和眼圈。

  意識到她剛才肯定痛哭過一場,他的心情大壞。

  夏小圭聽著他冷淡無情的諷刺,心痛如刮骨,她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旋即揮出。

  「啪」!清脆的五爪印明皙地印上他的頰。

  夏小圭瑟縮了一下。她從來沒打過人,這是生平頭一遭。

  他的表情更趨陰森。「夠了沒有?」

  看著紅腫的掌心,夏小圭囁嚅。「打了你,我不愧疚,是你活該!」

  他的聲音其冷如冰。「彆扭鬧夠的話,我要你記住一件事。」他危險地逼近,將夏小圭逼至牆角,盯住她。「凡事可一不可再,再犯,你該知道自己會有怎樣的下場。」

  「你……傲慢又自大,簡直是不可救藥的暴君,你連我小鬍子哥哥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她以受創的眼神回瞪他。

  他深吸了口氣,莫名的怒氣霎時長了翅膀逕自不見,剛硬的線條不自覺放柔。

  「你——是不是被我嚇壞了?我那麼凶。」

  夏小圭有一瞬是茫然的。怎地,這人,翻臉像翻書,說變就變,先前是只刺蝟,這會兒是馴獅。

  她一時適應不來他的個性。「我不以為有人能適應你的脾氣,你像顆不定時的炸彈,讓我很難繼續待下去。」

  「你想走?」他警覺的眼立刻眯起。

  「小女子也守信諾的,放心,在你安頓好牧場之前,我不會輕舉妄動的。但如果你的壞脾氣不改,我沒把握自己能熬多久。」

  「熬」!多痛苦的字眼。

  「你不許走!」才收斂的霸氣又張弓拔弩了。

  「我很識大體的,不需要你凶巴巴地吼我。」

  「吼?」他笑不出來,自己何時變得動輒得咎了。「我從來不吼人。」他的音量不自覺提高。

  「是嗎?」酒醉的人也從不承認自己醉酒啊!

  他總算遲鈍地發現自己的音量的確駭人,即使掀了屋頂也還綽綽有餘。

  何時,他變得暴躁易怒?似乎自見到她開始,所有的情緒再也無法自主。

  「算了!我還有一堆事要做,去幫我泡杯咖啡,巴西豆四分之三匙,不加奶精和糖。」

  夏小圭的腦中閃過什麼,她的小鬍子哥哥也嗜咖啡如命,更湊巧的是他們兩人的習慣一致,就連咖啡豆的分量也要得一分不差。

  她的臉泛起一絲疑惑。

  他不曾發覺,此刻,他只想快快離開夏小圭。

  他回來,究竟是錯是對?

  原先他並不打算逗留,為的只是再看一段她好不好。然而,見面的那一瞬間,情感便淩駕一切,主控了他的理智。

  以前,她是煩人精,整天蹭在他身邊,比蒼蠅還磨人,趕也趕不走。把牧場留給她是因為他在臺灣別無親人,只有她,勉強算是。

  她還果真沒半點商業天分,把一個好好的牧場經營成如今這種局面,他相信他再晚個十天半月回來,牧插註定難逃倒閉或被拍賣的命運。

  他承認自己是在乎她的,從以前就是。他也一度想把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下,卻因為年紀懸殊而作罷。

  如今他回來了,物是人在,但歐陽越遲疑了。

  他太血腥、太黑暗,一個一半生活在黑暗世界的人如何奢想樹有天使?太癡人說夢了。

  他只要將他的天使拘囹在他視線的范田內,用目光愛她,便滿足了。

  夏小圭很快把咖啡送來。

  銀匙、荷葉邊咖啡杯組,香味壕繞地放到歐陽越面前。

  「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這組咖啡杯?」久違的咖啡杯,令他有重沮舊夢之感。

  蹙了眉的夏小圭口氣怪異。

  「你也喜歡這組咖啡杯?」

  她的小鬍子哥哥有收集杯子的嗜好,喝茶、開水、水果茶、花茶、咖啡,每喝一種都有固定的杯子,一直以來,她也將那些杯杯罐罐保存得非常完整。

  原來,她是想試一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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