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萬歲,萬萬歲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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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現,自己在妥協之間非得做出實際的退讓不可,否則,自己想要的就會落空。 看著她那雙沉靜的烏黑大眼和越發甜美睿智的五官,外面的寒雪映著薄薄的日光將她低垂的睫毛染了一層金邊,粉嫩的臉蛋被映得紅潤,這樣的她已經不只是順眼而已,他看著她,抵在舌尖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我病了。」 他就是這樣的人,他所能擁有的東西超乎普通人的想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但是,沒有什麼事情會比和徐瓊維持友好、讓她把他當朋友還要重要。 事情走到這一步,他應該要交底了嗎? 病了? 徐瓊沉思,如果她說能理解,萬玄肯定不會信,有許多醫學報導都說過,侏儒症或巨人症都源自於內分泌失調,可能是腫瘤,也可能是遺傳的問題。 在這年代,是不治之症。 徐瓊見他面有頹色,但表情仍算鎮定。 因為那毒婦的手段,他痛不欲生的由一個七尺男子漢在一夜之間倒退成孩童,從此他的生命時鐘停止在那一個骨胳撕裂、肉體崩潰的恐怖的夜晚,這些年來,他幾乎都要以為自己要游離在輪回之外,徘徊在世上當一個遊魂,尤其他身邊那些熟識的面孔一個個老了,一個個走了—— 剛開始那會兒,他不是沒有驚慌失措過,是的,驚慌失措,為什麼他會遭遇這等厄運橫禍? 他不是神之子?不是得神庇佑,永世不垂? 現實告訴他,他只是個肉體凡胎的俗人。 直到冷靜下來,他發現自己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不隱遁深山老林,永世不出,要不公諸於世,讓人當成妖怪燒死;這兩條路,他都不願為之。 一夜苦思,他決定大隱隱於市,他稱病不出,替自己安排好後路,也替身邊忠心耿耿的人做了最妥善的安排,等到時機成熟,皇帝的身體每況欲下,最後詐死而逃。 他住進了事先安排好的宅邸,身邊只留下少數值得信任的僕人,而皇宮很快敲起了喪鐘,京城整個戒嚴,他可笑的目睹了自己盛大的喪禮。 從此,大創王朝再沒有他萬玄這個人了。 他無聲無息,年復一年,低調的過著近乎死寂的日子。 因為他是個死人。 那日,真的無事可打發時,他會循著府裡不知多少的地道隨處亂走,漫不經心的在狹小的郡邸遇到她。 無心的偶遇,卻徹底又翻轉了他的人生一回。 他原本以為將寂靜到生命毀滅的那一刻的生機竟啟動了,他的時間不再是停滯在那裡,而是可喜的往前走了—— 「我一直以為,也想不到,我能來到那個我以為永遠不會到來的年紀。」他的表情如老僧入定,只是字句間仍然洩漏了壓抑不住熱切的情感。 人要活得如同枯木死灰可不容易,尤其身體裡還擁有一顆活躍的心。 徐瓊的表情稱得上是豐富,但萬玄看得出來,那裡面沒有一種叫做排斥的情緒,那樣的目光該怎麼說……她並不是被逼著接受一件她很不願意接受的事情。 「如果我說岔了,還請公子指正,」她先禮後兵,「你的意思是說,你的病情因為某種緣故出現了轉機?」 「是。」 「我能問原因嗎?」 「因為你。」他不是不知道,主動交出底牌會喪失主權,但是,他豁出去了,要是再隱隱藏藏,一點用處也沒有。 他相信這麼做是值得的,他將會收到無可限量的報酬。 至於報酬是什麼? 就是她全部的信任。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無論是她的能力,還是福緣。 是的,她是他的福緣。 他原本就要滅絕的人生皆因她得到了轉機,不是他的福緣是什麼? 「我?」這答案會不會太過狗血了? 「我不知道具體的原因,我只曉得,遇見你之後,我靜止的生命開始有了流動的跡象,也因此,我一路從京城追著你來到婺州。」追著一個小丫頭跑,他的人生還真沒有什麼比這更稀罕的事了。 「我不明白,我沒有任何醫術能力。」她要是能自醫,還留著這頭泛黃的發礙眼幹麼?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我這突飛猛進的個子又做何解釋?」 徐瓊被他的話噎住了,他用得著這麼堵她嗎? 「我這是病。」他自嘲地撇了撇嘴,若毫無保留的告訴她這是巫毒玄術,這丫頭那小小的腦袋瓜子能承受嗎? 他的語氣令人不可思議的平靜,不是沒有怨忿,只是很容易就被他的表情遮掩過去。怨恨也是需要力氣的,時光太過悠遠,陷害他的人早已辭世,離開這個令她萬般痛恨的世界,只留下他,他能去恨誰? 「是病,也是詛咒。」 徐瓊的心猛跳,鬼神之說雖然虛幻,但世間無解的怪事太多,身邊不曾出現並不代表沒有,沒聽過也不表示事情不合理,尤其是「詛咒」這種近乎玄學的東西,它像是種念力,一種來自心裡的力量,有正念也有負念,怨恨或憤怒的念力會招來不幸,唯有感恩才能招來幸福。 「你做了什麼讓人怨恨至此的事情,那人要下詛咒害你?」 「說來話長,你不會想知道的。」他笑得諷刺。 要怪他這張臉、怪他滔天的權勢和一時無二的風頭、還是怪他自作孽?一著錯便連篇錯到底了。 但是,比起國家興亡,人民福祉,事情若是再重來一遍,他還是會選擇那麼做——與他國聯姻,穩固自己的帝位。 情愛之說,對一個剛登基的帝王是不切實際又虛無縹緲的,偏偏後宮的那個異國女子愛上了他。 她百般示好誘惑,想要他的專寵,他給了,卻無法給她後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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