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吾妻是妾 | 上頁 下頁


  那個虛榮的自己,如今想起只覺得一陣雞皮疙瘩。

  剪下來的花讓阿汝利落的去了多餘的枝葉,插在長案上的白瓷瓶中。「園子裡的月季和小葉女貞都開了。」她說道,幾朵大紅、嫩黃和淺粉的花帶著甜甜的芬芳,香氣淡淡彌漫在空氣中,整個房裡都清新了許多。

  「下回剪些荷花回來放缽裡養吧,看著清爽。」褒曼不得不說阿汝有雙巧手,隨便幾朵花到了她手上就能插出不同的味道來。

  阿汝看了二姑娘一眼,明明姑娘很討厭荷花蓮花那類水生植物的,說爛泥裡長出來的花,骨子裡還是腐臭的泥,怎麼這會兒卻變了?只是二姑娘向來說一套做一套,說風就是雨,剪花也不是什麼事,應下就是了。

  「對了,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了,這步搖給你做禮物。」她把擱在妝臺上的金累絲寶珠步搖隨手賞給了阿汝。

  不料阿汝咚的一聲就跪了下去,沒去接那晃眼的步搖,反而道:「二姑娘,阿汝做錯了什麼?」這簪子姑娘剛收到那會兒可是天天把玩,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怎麼轉眼就要賞給她了?何況她生辰還有一個多月呢,這禮太貴重了,她不敢要。

  「怎麼一根步搖就把你嚇成這樣?」

  「這簪子姑娘不是很喜歡?阿汝怎麼能奪人所好?」她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抵死不肯接手。

  褒府裡能近身伺候的,基本上都有點眼力,阿汝也不例外。

  府裡的人都知道二姑娘和工部右侍郎的嫡女感情非比尋常,她這隨手把人家送的及笄禮給了自己,可以嗎?

  「是我賞給你的,何來的奪人所好?你就收了,別讓我支得手都酸了。」這累絲寶珠步搖聽著好聽,樣子也炫人,其實金子擰成的細絲就一點點,寶石每一顆不過綠豆大,要是送進當鋪,了不起能當個五、六兩銀子。如今她手頭不寬裕,加之這步搖她瞧著刺眼,索性先充做上輩子阿汝對她忠心耿耿的報酬,往後等她能力好了,再多補償她一些便是。

  阿汝聽褒曼這麼一說,屈膝謝了主子,接過步搖收進窄袖裡。

  「替我梳個簡單的髮髻,也該去向爹娘請安了。」

  阿汝用布巾子擦過手,幹淨利落的替褒曼梳了個百合髻,又在首飾盒裡挑了個金鑲玉嵌蝴蝶紅寶石簪子,成套的手釧耳環戒指,待要替她簪上,卻聽見褒曼輕聲道——

  「這些都收回去吧,換成這個就好了。」

  她挑了花朵形狀的兩個翠鈿,一個螺鈿和一個金鈿,幾種柔潤的顏色簪在烏溜溜的發中倒也別致。

  阿汝心中叨念,這麼素雅可不像姑娘以前的做派,可去掉那些繁複飾品後,卻襯得姑娘模樣更加出塵了。

  褒曼住的青磚瓦房甚是陰涼,她爹愛收拾家裡,房子整齊,院落乾淨,院子裡裡外外都栽了不少花木,走道皆鋪了鵝卵石或青磚,走在其中綠意盎然,迎著和風徐徐只覺得涼爽舒適,一點也感覺不到蒸騰的暑氣。

  主僕倆就這麼沿著爬滿紫藤的遊廊,走進了內院上房。

  上房內,丫鬟們正在擺膳,姊姊褒姒已經在座位上了。

  原本傳出細細說話聲的屋內,因為她的到來,聲音戛然而止。

  「妹妹,我以為你不來了。」褒姒長妹妹兩歲,和褒曼皆遺傳自母親的好相貌,有張瓜子臉,可她的美和褒曼不同,褒曼雙眼皮深長,她卻是丹鳳眼,不笑的時候冷清宛如霜華,有種距離感,唯一能讓她露出真心笑容的只有這個同胞妹妹了。

  一看見褒曼,她本來微微帶著憂鬱的眼睛漾起了笑意。

  一個不笑都如此美麗絕倫的女子,更何況是微笑了。那個殺傷力啊,幸好在場沒有半個異性,否則一定通殺。

  以前褒曼最嫉妒有個比自己還要絕色的姊姊,如今心態不同,那嫉妒之心轉變成了欣賞,而今倒是覺得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宛如玉人的姊姊?

  「妹妹以前憊懶,姊姊知道就別嘲笑我,妹妹以後不會了。」褒曼笑得尷尬,往常她都在自己的院子用飯,除了大節日或心情好才會出來和大家一起吃飯,今兒個沒年沒節的,難怪姊姊有此一問了。

  以前的她不懂事,仗著父親和姊姊疼愛,想請安就請安,不想來就隨便找個藉口敷衍過去,爹疼她,憐她出生就沒了娘親,總是將女兒擺在第一位。雖然許多人家都來說親,他卻一直拖到兩年前才又迎了繼室巴氏入門。

  姊姊曾經隱晦的告訴她,爹多年不娶是為了她們姊妹倆,怕娶了後母她們日子難過。

  「既然二姑娘也來了,吩咐廚房多添兩個菜。」一旁的巴氏讓她身邊的陪嫁張嬤嬤著人去吩咐多添兩道二姑娘愛吃的菜色上來。

  巴氏是繼室,出身商家,對兩個年紀和她相距不大的繼女向來是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就落人口實,說她沒善待前妻的女兒。至於繼女對她態度不遠不近,倒是人之常情,畢竟沒有血緣關係,又怎能巴望人家把自己當親娘?

  其實兩個繼女待她如何,她是門兒清的,長女對她是客氣加上客氣,該有的禮一樣沒廢,可二女兒就任性多了,絲毫沒把她放在眼裡。

  但是就忍忍吧,兩個姑娘都大了,在家也沒幾年,最重要的是夫婿是個細緻的人,倘若她能誕下子嗣有了自己的兒女,將來這個家不怕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母親就別費事了,桌上的菜肴盡夠了,倒是怎麼還不見爹過來?」巴氏對她客氣疏遠,褒曼是知道的,上輩子她對她也沒給過好臉色。瞧,平平是一家人同桌吃飯,見她到來還客氣的讓廚子加菜,顯然是把她當外人了。

  但這些都是她自己造成的,摸著良心自問母親待她們姊妹還算持平,她也知道後娘難為,往後日子還長得很,有機會再慢慢修正過來吧。

  身為同安知縣的褒正濤,每日卯時准點在縣衙點卯,參議詞訟、處理公事,開始一天的工作。他生活規律,作息正常,早飯一定在家吃,午晚飯就不一定了,也因為一天就這頓飯和家人一起用餐,他非常重視,等閒不會錯失。

  「大人說端午將至,境內諸鄉鎮田裡的麥子也快要熟了,一年的麥收對百姓至關重要,因此分成東西方,今兒個準備帶著典史和差役巡視東縣的麥田,早早就出門去了。」巴氏道。

  舍了他最看重和家人團聚的時間,可見褒正濤是真心為百姓考慮,雖說有拚政績之嫌,但是和他同級的官員裡又有幾個能像他一樣認真誠懇,所以他堪稱是鳳毛麟角了。

  褒曼的心中咯噔一聲,堪堪想起一件她幾乎忘記的事情——是這一年吧,她記得她及笄沒多久,爹去巡視治下的農田,臨時起意去了永平河巡視河堤,那河堤兩岸正在進行防洪、防汛工務,爹一個不留神從河堤的坍方處落進河裡,眾人搶救不及,回天乏術,回來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身子。

  她會不會記錯了?

  她叫自己冷靜,用力的捏緊了手掌心,指甲差點掐進肉裡也沒感覺。

  當年,失去了爹,她們這個家很快風流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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