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天命妻 | 上頁 下頁
十七


  在景辰朝,國師雖然不是具體官職,只是個稱謂,但司天監監正是五品實打實的官,何況國師的權力雖然沒有大到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的地步,但憑藉他那深不可測的能力,皇帝對他是深信不疑,要說朝中有誰最能左右皇帝心思,最得皇帝寵信,除了謝隱,沒有旁人。

  唯一的瑕疵是這位國師的健康狀況稱不上好,年輕時身上便有些小毛病,據說是因為小時候吃了太多苦頭,又有一說他天生命格輕,容易招惹邪祟,所以身子自然強健不起來,可這麼舉足輕重的人物,長景帝哪能容許他有個萬一?

  多年來謝隱的身子在太醫院院使金鳴的看顧調理下,也算是有驚無險的走過來了,也因為他這樣的身子骨,近些年除非碰上國運、祭天大事,已經很少出手,都是由他的徒弟們出面。

  如珠落玉盤的悅耳讀書聲還未告一段落,謝隱緩緩睜開了眼,他有雙幽黑的眼眸,一如承載萬千繁星的夜空。

  一見謝隱睜眼,那女子便收了聲音。

  他半垂著眼,像是要消散在空氣裡,令人心中沒來由的一抽。

  一如從前無數個夜晚,書念到一個段落,他便會讓自己退下,從沒挽留,就連多一句話也無。女子欲言又止,終究謹慎的把書本放到長案上,整理了下坐皺的裙子,行禮後輕巧無聲的離開書房,微餘飄渺如輕煙的歎息,飄過因為歲月流轉被打磨得泛著油光的青石板路。

  謝隱重新躺下,又闔上了眼。他的眼睛越發不好了,就連讀書都到了要找人來朗讀,以減輕眼睛負荷的地步,這是透漏太多天機的天罰,也不知什麼時候會瞎。

  他並不害怕,從他走上這條路開始,早就明白自己會有這麼一天,五弊三缺,辣寡孤獨殘,天道只奪走他一雙眼,算是客氣的了。

  他手上的渾天黃道儀只余黃道環和赤道環還未架構好,再給他半年時間,這座比原本的渾天儀要更精密完善的儀器就能大功告成,屆時觀測星象、研究天文能更加清晰便利。

  至於家人,女兒已經成親,只余兒子的終身大事尚未完成,父親、母親有二弟、三弟承歡膝下,後路也替他們鋪好了,只要他們不出差錯,做個富貴閒人終老也不是什麼難事。

  「大爺,歇下了嗎?」他的書房能進來的人寥寥無幾。

  「有事?」謝隱說話很慢,卻給人一種壓迫感。

  外頭的聲音越發恭敬了,「前院的護衛發現一隻飛進府裡的孔明燈,因為上頭有大爺的名諱,屬下不知道該怎麼處置的好。」

  拿這點小事來驚擾大爺,他也是醉了,兄弟們都開玩笑的打賭大爺會不會要了他的腦袋,但是他覺得小心駛得萬年船,即便遭到斥責也比不往上稟報穩妥。

  「哦,上頭可有任何機關暗器?」謝隱的聲音更冷了,似清泉出松壑,冷冷帶著涼意。

  「屬下連骨架和燃光的松脂都檢查過,就只是一盞普通的燈,沒有任何出奇之處。」

  「毀了就是。」

  侍衛的聲音有些遲疑了。「稟大爺,這燈上還寫了些別的……」

  「拿進來。」

  等侍衛推門進來的時候,謝隱已經起身,背著手,沉默又從容站著。

  才三十歲而已,他已經站在權力的最頂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也不知道他溫和的臉皮下面藏著什麼,就連貼身保護他的侍衛們也沒人摸得清國師真實的性子是什麼。

  名叫朱駿的侍衛統領很是幹練,因為是練武之人,身材壯實,神情多是凶色外露的威猛,年紀雖然不大,他卻憑著一身的出色武藝,用鐵的紀律、血的教訓,帶出一支上下齊心的親衛。

  就這幾步路,可腳下無聲無息,是道地的練家子,朱駿手提著孔明燈,謝隱涼涼看過去,「平安喜樂是嗎?」

  看得出來是女子的筆跡,一手靈動婉約的簪花小楷,寥寥數筆在瘦潔飛揚的基礎上,流露更多的風骨,宛然若樹,穆若清風。

  女子能寫出這般美感充盈紙間,富含獨特撫媚嬌柔又如舞女翩翩起舞、躍然紙上的書法的人還真是沒有。另外,那株翠綠的葡萄藤……莫非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他踏出門外,站在廊下,豎起併攏的食指和中指,用指頭感受遠方吹過來的夜風。

  今日吹的是寒露風,也就是東北風,所以這孔明燈是從東北方飄過來的。

  「大爺,可有什麼不對?要不屬下把它一把火燒了?」朱駿出主意。

  「嗯,燒了。」

  朱駿拿著孔明燈退出書房,迎面走來一名男子,他輕衣薄裘,濃眉大眼,一雙像是會說話的深邃眸子,彷佛裡頭漾滿桃花,他正是謝隱最小的徒弟羅翦。

  「低著頭走路,地上有黃金是吧?師父今日可好?」他一把擋住悶著頭走路的朱駿。謝隱只收了兩個徒弟,大徒弟范貫著迷天文、曆法,經年累月泡在觀象臺,甚少返家;羅翦是謝隱的關門弟子,他出身武將世家,與文人出身的范貫不同,他精通蔔算,對卦象研究有著無以名狀的狂熱。

  「大爺的眼睛越發不好使了,我站得那麼近他一眼都沒有看我。」朱駿停下腳步,見是熟人,往前走了幾步,離開院子夠遠了,才壓低聲音回道。

  「你又不是什麼絕色大美人,一個大老粗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師父這眼睛連太醫院那些飯桶都看不好嗎?」

  朱駿歎氣。「要是能看好,哪能拖到現下?金太醫說過大爺的眼睛無藥可醫,除非換一對招子,還且還須是火命之人的眼,否則用不了多久仍是要壞。」

  「師父可知情?」

  朱駿一臉「你傻了啊」的表情。「大爺自己精通卜算、陰陽,哪裡不知道自己欠缺什麼?大爺說這是必經的過程,他並不打算做什麼。」

  羅翦拿出隨身的龜殼卜具蔔算,很快得到卦象。

  「東北方?」朱駿問道。他在謝隱身邊久了,耳濡目染,對於卜卦卦象這些也識得一些皮毛。

  「這事交給我,你在府裡看著師父,我去找人。」羅翦身兼錦衣衛指揮使,麾下縫騎無數,找人是錦衣衛的長項。

  「知道,我會寸步不離的跟著,只是你動作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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