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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第五章 孔明燈的去向

  沒兩天綠腰就找到合意的小院子,向孫拂告了假,親自去把姑婆接過來,老人家高興壞了,堅持要來給孫拂叩頭。

  孫拂受了她這磕頭,又讓人把庫房裡比較不常用的木器都給了她,那杉木家具都還有八成新,另外一些鍋碗瓢盆、魚肉米糧面都一併附上。

  綠腰的姑婆從來無依無靠,一下子得了這麼多的好處,涕淚縱橫,差點連站都要站不穩。

  孫拂又給了綠腰兩天假,讓她好好把小家安頓下來,兩人連番道謝,最後喜氣洋洋的回去新家了。

  幽亮的夜,半若院的一切彷佛都浸在清涼的水裡,院子的地勢高,站在亭台高處可以看到華慶坊燈火通明的街道,還有更遠處金閣河的水聲,處處都是繁華的味道。

  這是孫拂回到父母俱在的十五歲的第五天,她親手削了竹蔑,用它來做燈籠架,架子四周和頂上都用薄紙糊嚴,只在底部留個圓口,又讓人找來松脂,掛在燈籠底部的支架上。

  她忙活了半天,幾個丫頭想幫忙都不讓。

  「小姐這是要做孔明燈嗎?還是奴婢來吧,您要是讓竹蔑還是刀子割了手就不好了。」琵琶看得心驚膽跳。

  「我想自己來。」這是心意問題,回來這麼些天,她終於確定自己重生,而能擁有如今這一切,最感激的就是謝隱了。

  她做鬼時四處飄蕩,不知年月,早已經忘記人與人之間的溫暖是什麼,可謝隱那孩子收留了她,還省下自己的口糧給她,雖然說那窩頭有夠難吃,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那些窩頭和那碗臊子面,是她吃過最好吃的食物了,他讓她重新感受到吃東西的快樂。

  她無法確定謝隱是不是和她在同一個時空,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景辰朝的人,但是她有一腔的話想跟謝隱說。

  「小姐什麼時候學會紮燈的,奴婢都不知您有這門手藝。」琵琶問道。

  「這哪算得上手藝?不過我會的東西還真不少。」她上一世吃了多少苦頭,就磨練出多少技能,否則怎麼在那全無人氣的冷宮熬過來。

  琵琶吐了吐舌頭,小姐的話她越來越聽不懂了,但是她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以前的小姐都讓別人替她拿主意,如今絕食了一回,主意卻慢慢大了,也許往後不會再像個丫鬟似的跟在二房三房的小姐身邊,明明是大房的嫡女,卻把自己整得身分地位比二房矮了一大截。

  「可上元節還沒到,小姐這這許願燈會不會做早了?」幫著遞竹片、拿漿糊,清除垃圾的綠腰也發現孫拂的異樣。

  小姐看著和以往並沒有什麼兩樣,臉色微白,像是被雨水洗過的月色,黑葡萄似的眼睛深邃無比,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專心裁切著那些竹蔑,小小的臉蛋說不上冷漠,但是有著不知哪裡生岀來的獨特氣質,這幾日讓她們這些奴婢連說話都不敢隨便了。

  孔明燈又叫許願燈,的確,孫拂是有願要許。

  她讓人拿來筆墨,提筆就寫——謝隱,平安喜樂願此生。

  此外,燈籠上還有一株用石綠畫的葡萄藤。

  除了父母,不管謝隱有沒有與她同在京城,還是景辰朝的任何一個角落,她都希望這盞孔明燈能將她滿懷的感激和說不出來的心情托給夜風,帶給他,告訴他,謝謝他。

  沒有他,她早就飛灰湮滅,化為塵埃,甚至什麼都不留了。

  孔明燈放飛前將松脂點燃,燈內的火燃燒一陣後,燈便膨脹了起來,孫拂站在西園的最高處,輕輕放手,燈冉冉升空,橘黃的燈火搖曳著越升越高,直到孫拂看不見。

  她拂了拂沾了竹屑的裙襦,進屋洗手去了。

  「你猜這許願燈會去哪裡?」綠腰問琵琶,一邊收拾善後。

  琵琶搖頭。「希望它去到小姐想要它去的地方。」

  「你方才可看清楚燈籠上小姐寫的字?不是要給那魏侯爺的吧?」她倆認的字都不多。

  啪!琵琶手裡鋒利的小刀掉到綠腰腳邊,差點插進她的鞋尖。

  「你要死了!」綠腰臉都嚇白了。

  琵琶連聲道歉,一邊埋怨,「誰叫你哪壺不開提哪壺!」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就聽到已經進屋的孫拂威嚴的聲音,「不是。」

  不是什麼?兩個丫頭一下沒回過神來,後來還是綠腰反應快,「……小姐說不是給魏侯爺的。」

  琵琶忍不住去掐綠腰腰間軟肉。「噓,要讓夫人知道你在小姐面前提起那人,仔細你的皮。」

  自從孫拂為了魏齊絕食逼婚後,姚氏就嚴厲禁止下人談論這件事,即便孫拂已經改變心意,但姚氏生怕讓孫拂聽見,不堅的意志又搖擺,倒向魏齊的身上。

  兩個丫頭齊齊噤聲,下去了。

  ***

  這夜,了卻一件心事的孫拂高床軟枕的睡了個好覺。

  但是同樣的夜,皓月當空,九衢街最深處的一處宅院裡有人卻是毫無睡意。

  萬籟俱寂,蘭膏明燭,華鎧錯些,雁足、臥羊銅鑒金燈具將此處照映得如同白晝,只有一把圓韻悅耳,聞之令人好像身處清淨淡雅一隅的聲音在讀書,讀的則是十三經中的《公羊傳》。

  十七八歲的少女,坐在一把燈掛椅上,如墨的黑髮像上好的綢緞般散在身後,眉若長柳,腰系一條五指紅梅攢線的玉珮,下頭銜著流蘇,她的聲音娓娓動聽,金聲玉潤,可堪比黃鶯出穀。

  她身前的羅漢椅隨意躺著一個男子,他閉著眼,兩道彎眉斜飛入鬢,穿著上好的冰藍絲綢直褪,直褪內露出雅致的木槿花鏤空花紋,腰上一塊墨色玉珮,腳下踩的是青白多耳麻鞋。

  他長得高大,身量很長,長相俊朗又儒雅,看著是個成熟男人,可在他的儒雅裡還帶著一種溫潤冰涼的清澈氣質,看不出年紀的五官就像一塊最上等的玉石。

  他是誰?正是掌管司天監,位居司天監監正,負責推算曆法、觀測星象、預測禍福吉凶、辨析國家運勢,精通陰陽之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對萬事萬物皆有獨到見解,預言無一不准,被陛下敕封為國師的謝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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