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天命妻 | 上頁 下頁


  上輩子她爹最後還是從了她,外祖母不想她背上悔婚的惡名,讓大表哥姚拓主動上門退了這門親事。

  她那時從來沒有想過她這般行事會不會影響到母親和外祖家的感情,她只想到自己。

  她又哪裡知道她的一頭熱,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她成了不知羞恥、見到男人就黏上去的草包,流言傳遍京城,成了一樁笑話,魏齊對她更是從無好臉色。

  到後來孫皇后傳召孫家姑娘入宮,她被孫老夫人和二三房毫不考慮的送入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魏齊就變成她心上那點白月光。

  她要是不進宮又怎麼會有後來孫皇后的「托孤」,小皇帝的「忍辱負重」,甚至孫家大房因為她整個覆滅……都是因為她走錯一步,便步步錯了。

  她閉了閉眼,可她這是回來了?不是投胎換新殼子,而是重生回到她少女的時候。

  難道這也是判官送她的附贈禮?

  孫拂抬頭看著靜默不語的妄茜和她放在矮幾上已經涼掉的湯藥,的確,妄茜一直以來都是這麼侍候她的,巧言令色,吩咐她幹活散漫推談,當面一套背面一套,上一世的她卻眼瞎耳聾的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始終沒懷疑過她半點,這一世她要是再犯同樣的錯,她就是豬了。

  「三生呢,怎麼沒有看到她的人?」

  「您去年不是說她手腳不乾淨,把她貶為最低等丫頭,打發她去做粗活雜務,什麼髒活都她幹,連恭桶也她倒、她刷,人憔悴得不得了。都怪她手腳不乾淨,這下可吃到苦頭了吧。」雖然不知道小姐為什麼突然提起三生,妄茜語帶譏諷,沒半點同情心。

  孫拂想起了這件事,當初她掉了一對珍珠耳璫,妄茜指證歷歷說是三生偷拿的,自己就不分青紅皂白,連三生的辯解都不讓她說,直接把她打發出去。

  她心裡清楚少女時期的自己行事衝動莽撞,凡事不經頭腦,絲毫不去想管著她珠寶匣子的人可是妄茜,鑰匙也在她上,三生是如何能偷到鑰匙,又費老大的勁,只拿一對不起眼的珍珠耳璫,有這必要嗎?

  「綠腰和琵琶呢,又去了哪?」

  「昨兒個綠腰的姑婆來探視她,您打發琵琶去給她送一盒金華酥餅,恐怕是有說不完的話,在路上耽擱了。」

  孫拂知道綠腰是由她姑婆養大的,從小父母就沒了,和這姑婆感情極深,她還知道在綠腰死了之後,她姑婆也因為無人照料,淒涼的去了。

  孫拂擺擺手,「你去把香包摘下來,香爐也倒了,往後沒有必要,屋子裡不要再擺這些香包,燃香也不必了。」

  白麝香的氣味太過甜膩,堵得她胸口發悶。其實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她侍候皇帝那些年,居然連一個孩子也沒懷上,也許這些白麝香、藏紅花都脫不了關係。

  妄茜手中一緊,她是貼身丫頭,小姐居然派她做這些雜務,見小姐面色平靜從容,她卻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有些發怵,心中雖是氣惱,口中仍稱是,把紫金香爐和床頭四個香包都拆下,掀開綢紗簾子出去了。

  孫拂起身,抬手把那碗湯藥倒到臨窗大炕外的盆栽中,跌上緞子高腳鞋,坐到了玫瑰妝鏡前面,鏡中的少女有張美得濃烈燦爛的五官,一雙大眼,巴掌臉,膚光如雪,眉毛秀雅,因為皮膚白,眼仁更顯烏黑,宛如一幅帙麗的畫卷,讓人百看不厭。

  太過明豔的氣質,導致所有的人對她第一印象只有如珠光般的美貌,她聰不聰慧,內理有沒有內涵,都不重要,就像一個可供賞玩的花瓶,加上她的行事作風,聰慧伶俐構不上邊,倒是草包二字成了她的標誌。

  少女時對自己外表萬般注重,但是後來她才知道皮囊再完美,成了一堆枯骨後,就什麼都不是了,誰不會死?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回到了十五歲的年紀,會不會只是一場夢?莊周夢蝶,蝶夢莊周?會不會下個瞬間她又變回那個沒有人聞問的孤魂野鬼?

  她先是把自己上上下下摸了個遍,什麼都沒有,慌忙的回到千工床上到處摸索,翻開瓷枕,終於看見一個香囊,打開看,三張符紙和那枝判官筆都在。

  她捏著香囊,原來不是夢境,她真的回來了,回到她還有能力修正錯誤的時候。

  她人生最糟糕的時光是得知因為自己累及家人,沒能見到爹娘最後一面,甚至連雙生子弟弟也英年早逝,如果身邊所有人都在——光是用想的就教人眼眶發熱、心跳加速。

  感謝天地,感謝浮世眾生,感謝所有的一切!

  感謝……謝隱。

  ***

  琵琶和綠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她們小姐撲在床上,手裡不知道抓著什麼,只見枕被、綢帳掀得一團亂。

  綠腰過來扶她,孫拂看了她一眼,頭髮肩上都濕了大半,琵琶也一樣,恐怕是在雨中站了好些時候,又冒著雨回來,濕了半身。

  「你姑婆回去了?」孫拂把香囊不動聲色的放進袖子裡。

  「姑婆讓奴婢謝謝小姐的糕點。」

  孫拂看向琵琶。「這雨也太大了,你趕緊去把衣服換了,瞧這裙禱鞋子都濕透了,一會兒多煮幾碗姜湯,熱熱的喝著,省得染了風邪。」

  琵琶知道這是小姐要留綠腰下來說話,但是這麼客氣的小姐……

  她沒敢繼續亂想,順從道:「奴婢很快就過來侍候小姐。」說完她便低眉順目的退了出去。

  「坐著說話。」看著綠腰低垂的頭,她是四個丫頭裡年紀最小的,今年也十四了,眉清目秀,上挑的鳳眼,眼尾有一顆小淚痣,增添了些許楚楚可人的味道。

  「奴婢不敢。」綠腰有些忐忑,小姐脾氣好的時候是天下最好的主子,可脾氣一來,侍候的人小腿肚都會打顫,這回莫非是因為姑婆尋到西園來小姐不高興,要找她說事了?

  「我是真有事要跟你說。」孫拂很是和顏悅色,親手替她倒了一杯熱茶。

  「小姐吩咐就是了。」綠腰只敢坐繡墩的三分之一,腰杆筆直,愣愣的接過孫拂遞來的熱茶暖手。

  「我知道你從小是由姑婆帶大的,她一個人在西城郊住得遠,她要見你一面得跑個老遠,要不這樣吧,你到燕子胡同去買間二進的小院,把她接過來住,往後你要回去看她也方便。」

  燕子胡同就在孫宅後面,綠腰以後想回家不用等旬假,只要開了後門,就能直奔家裡。

  綠腰驚著了,匆忙的把喝都還沒喝上一口的茶盅放回桌面,她咚一聲跪下來,叩頭如搗蒜。「姑婆她老人家只是想奴婢,來看一眼奴婢過得好不好,奴婢往後讓她不要再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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