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天命妻 | 上頁 下頁


  她那輩子爹娘的寵愛沒少過,後來進了宮,待遇雖然不敢和皇后堂姊比肩,可家裡怕她墜了皇后的名頭,給她帶了大筆銀兩,吃穿用度應酬太監宮女完全拿得出手,窩頭這種庶民吃的食物,她還真的沒吃過。

  可當了鬼,沒了選擇,她連煙火都吃了,還挑剔什麼窩頭、饅頭,有得吃能填飽肚子比什麼都重要。

  「不吃也不離開……」他忽然像是想到什麼,瞧了外頭一眼。「也對,太陽都大了,你也走不了。」自問自答完,他起身走出房門。

  孫拂想追上去,可她現在體力不濟,走兩步路就喘到不行,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他背上比他大上一倍的背簍走過前院,推門之前留下淡淡一句,「好好看家,我賣完酒回來。」

  居然叫她看家?這小鬼把她當什麼了,僕人嗎?不對不對……她按捺下心裡的火氣,他剛才說什麼,讓她看家,這是可以留下來的意思嗎?

  孫拂好生打量起這往前往後都能一覽無遺的屋子,這小子看起來生活得很貧苦啊,屋裡連點像樣的東西都沒有,再想到他那身洗得發白的衣裳,胳臂肘和褲腿膝蓋的地方都快磨破了,看著真讓人心酸,他說要出去賣酒,家裡的大人呢?

  她看了看不由得皺起眉頭,總不可能這院子裡就他一個人,不會吧?

  他的爹娘兄弟姊妹呢?就算是獨子也該有爹娘親族什麼的,莫非是孤兒?

  算了,她操這麼多的心做什麼,兩人不過萍水相逢,知道那麼多有什麼用?她自己都自顧不暇,門前雪都掃不乾淨了,還能管到別人瓦頂上的霜,人各有命。

  也許是放了心,孫拂又想起了那顆窩頭,她已經許久沒吃過一頓像樣的東西,大寶寺塔頂上吃的酥油早不知消化到哪去了,到手的香燭又給了別人,這窩頭……她伸手去抓,吃不著,聞聞香味也好……

  讓她倍感意外的是這不起眼的窩頭到了她手裡,居然、居然有了實感,那種實實在在的感覺,她都快眼眶泛淚了,她張口便咬……啊呸,這窩頭難吃透頂,可再難吃,她還是狼吞虎嚥把它吃了個精光,連渣渣屑屑都沒留一片。

  她想起來了,這就是吃的感覺啊!他明明什麼供奉的動作都沒有做,她居然能吃到食物,自從當鬼後只有香燭煙火,她已經很久沒「吃」過食物了。

  她激動極了,想去投胎的欲望更加強烈,只要能夠當人,到時候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

  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裡嘛,雖然破落,有吃有住,那她就在這裡養幾天傷吧。

  找了一塊陽光曬不到的陰暗角落休息,院子的陽光從微曦到日正當中,然後一點一點斜移成了彩霞滿天,耳朵裡一直有著窸窸窣窣,像樹葉裹著風搖搖晃晃的聲響,這樣的一場飽眠闊別已久,孫拂一時竟有些不想睜眼。

  「唔,你還在。」

  孫拂還沒醒透,忽然聽到背後這聲嘀咕,就看見灰衣少年站在門邊,背簍已經卸下來靠在一旁,一邊挽袖子道:「天都暗了,做飯吧。」

  孫拂撇嘴,你不是叫我看家,我當然在,我要是走了,家裡被人闖了空門都沒人管,還不謝謝我?

  許是她的眼光太過灼人專注,他回過頭來,淡淡說道:「我叫謝隱,等一下吃過飯你就走吧。」

  三番兩次的攆她是怎樣?她就這麼礙眼,多待一宿會弄髒了他的地嗎?

  鍋碗瓢盆搗鼓的聲音一頓,謝隱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嗯,我天生陰氣重,又有陰陽眼,最容易招惹髒東西,可不代表讓你進家門你就可以賴著不走。」

  這本來是極正常的一個眼神,半分淩厲都沒有,但孫拂卻被這平凡的眼神瞧得心口一跳,正不自在的準備扭開頭,忽然驚覺不對,猛然回頭盯緊了謝隱,他也挑眉瞅著她看。

  孫拂訝異得差點跳起來……他和她說話?

  謝隱不自在的咳了聲,「一個不小心,被你看穿了。」他一邊搖頭一邊蹲下,隔著廚房和房間的隔道,直視孫拂的眼。

  孫拂愕然,他真的在和她說話?這小鬼難道一開始就能讀出她的心聲,還是一開始就知道她被天雷追著打,逃來這裡避難的?

  「我有名字的,我叫謝隱,另外,我不是小鬼,我已經十三歲,是大人了。」他重申自己的年齡,慢吞吞的站起來。「你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讓雷劈?」

  這件事不提還好,一提孫拂就一肚子的火。「雷公就是看我不順眼,我剛死的時候劈我一次,現在又劈我,祂根本眼瞎!」

  「這樣啊,」謝隱一副息事寧人的態度,「原來罪大惡極的是老天。」說著直立起來,跨進廚房開始做飯。

  孫拂悲憤的往外爬去,這小子太匪夷所思了,又是陰陽眼,八字還輕,經常能看到她這種「髒東西」,甚至還能聽見她心裡的話,也就是說,她都不能在心裡隨便說他什麼不是,太危險了!

  她奮力的爬到了後院,就昨天那一番折騰來說,恢復意識的她動都不能動,可現在是哪來的力氣支撐她爬到門檻?莫非是因為吃了東西?就那塊窩頭,體力居然能恢復?

  她下巴抵在門檻上,此時全然沒了力氣。

  外頭的夜色太好,皎白的銀光流轉著,光線慘淡的照在她看似不那麼透明的身子上,看起來即便她想離開這裡,沒有體力根本辦不到,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孫拂還自怨自艾著,就聽見謝隱的公鴨嗓吆喝,「吃飯了。」然後一碗湯麵從她面前一晃而過。

  她眼尖,食指粗的寬麵條,放著幾根青菜,湯裡一點油水也沒有,但是她想到早上那塊不起眼、難吃得不像話的黑灰窩頭,又想到自己突如其來的體力,不禁咽了咽口水。

  看著那碗湯麵端在謝隱的手上去了後院,孫拂抹去心裡那點被施捨的自尊,隨著過去了。

  這後院也不算大,比起那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前院,一個用竹杆和稻草搓成的繩子簡陋搭起來的葡萄藤架,約莫十幾株,上頭綠色的葡萄結實累累,令人垂涎,旁邊一個水井,木墩便安在葡萄藤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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