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雙瞳國師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孩子……」皇后每次看到晁無瑾的白髮,心裡的那分艱難就會變得更加沉重,這兩年他不願見她,她也不知能拿什麼理由去見他,時間就這麼蹉陀了過去……

  「不要叫得那麼親熱,我已經不是孩子了。」再見這個親生母親,晁無瑾意外自己的心中已無怨無恨。

  「你大可放心,除了已死之人,我從未告訴任何人你我的關係,不用擔心你的過去會被揭穿,到老,你都可以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安安穩穩。」

  「我當年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父親早去,我一個弱女子根本養不起你……」其實是因為不想吃苦,更想要榮華富貴,所以她才在一生下他後,就將他扔給山上一間道觀,買通了檢查的嬤嬤後參選秀女,自此進了宮,就這麼一路扶搖直上。

  「過去的事我不想知道。」那些舊事與他無關,他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不再是幼年那個渴望母愛的孩子了。

  皇后欲言又止。

  「以後請不要再來了,你這高貴的身份要是跟我扯上關係,不怕讓人借題發揮嗎,對大家都沒好處。」他只想眼不見為淨。

  「孩子,你難道不能原諒我嗎?」皇后眼神渴望的說。

  她與景盛帝毫無所出,誰都知道宮中妃子要是沒有子嗣依傍,一旦年華老去,失寵于君王,那便是生不如死。

  晁無瑾無疑是受寵的,她自然得好好牽住這條線。雖然位居中宮,後妃不得問政,但宮廷要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唇齒相依的後宮也絕對無法倖免,她太明白了。

  就算陛下往後退了位,還有與他交好的七皇子,他的恩寵必是長長久久,若他們母子能和好,她就不必憂心自己的晚年。

  「已經無所謂原諒不原諒,你只是選擇自己想要走的路而已。」

  晁無瑾冷漠的轉身就走,聲音冰寒徹骨,令皇后如墜冰窖。

  「你這不肖的孩子,不論如何我都是你的娘親啊!」

  「娘親?」晁無瑾笑得陰冷,頭也不回的道:「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喜歡誰?可曾為我縫補過一件衣裳、喂我吃過一碗粥?」在他需要安慰的時候,給他一抹微笑擁抱?沒有,什麼都沒有。

  皇后怔忡了許久,默默流下淚來。

  被兒子這樣一指責,那埋藏在她內心深處、不敢省思、不敢窺探的歉疚,霎時湧上心頭,如同大片浮冰包圍住她。

  的確,開口閉口說自已是人家母親的她,就連一口母乳也未曾哺育過他,這樣的娘親算什麼娘親?

  半晌後,皇后抹掉眼淚,挺直腰杆,喚回侍從,起駕回宮。

  她是皇后,不論如何,人前那完美的面具都必須一直戴下去,這就是她選擇的路。

  「哎唷,相公,拖拖拉拉的,動作快一點啦。你可知道天上一日,人間三年,地府又是怎麼算時間的?要是姐姐的屍身腐爛了,就算拿回她的魂魄也沒用了。」

  「娘子,我這已經是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了,你以為要從地府裡把人要出來很容易嗎?再說地府辦事也有一定的程序啊。」

  被綠珠拖著跑的土地公鬍子在飛,長袍也在飛,拐杖更是無用武之地。

  總之,他現在的狀態就是被性急的小妻子又拖又拉的趕往那什麼豫園。

  這件事要是不快點了結,他每天被妻子這樣吵,壽命大概會縮短好幾百年。當然,這句話他很聰明的悶在肚子裡。

  不過因為實在飛得太快,撞上異物往後倒的力道也就格外驚人,不知碰到什麼東西的兩人狠狠地摔了出去。

  「啊,這小子真有兩把刷子,連具有神格的我都被擋在外頭。」牽起妻子,土地公摩娑著鬍子,研究小樓門外貼著的禁咒。

  「那表示我們進不去了嗎?」綠珠沒空管摔痛的屁股,也湊了過來。

  「誰說的?不過為了不耽誤還魂時辰……汝鴉、汝鴉,速速出來吧。」土地公說著,從寬大的袖口拿出一隻葫蘆瓶,瓶口對準門內。

  畢竟是魂魄,畏強光日照,他好神做到底,可不能讓魂魄受到一丁點損傷。

  不一會,一縷如煙的透明人形慢慢凝聚成形,汝鴉轉身面對土地公還有綠珠,緩緩的拜了下去,輕聲說道:「多蒙土地爺爺和土地婆婆照顧,汝鴉無以為報,只盼魂歸肉體後多燒香火給兩位,希望您恩惠澤被天都的百姓們。」

  「啊,說這些做什麼?緣分一場,如今功德圓滿,你啊,趕緊進去吧。」

  「我會努力燒香火給土地爺爺的,也請土地爺爺繼續照看綠珠,她年紀小——啊,我說的這是什麼話?她已經是土地婆婆了呢。」她當年無心插柳,想不到柳竟成蔭。

  不想面對分離的綠珠別過頭,繃著臉咬住下唇,什麼也沒說。

  汝鴉俯身再拜,身影變得更淡,她起身後轉眼就鑽進了門縫,順利地進入小樓,也看到躺在水晶棺裡的自己。

  這實在是很奇特的經驗,她也沒把握自己這具躺了好久的軀體能再接受已經離體的魂魄,但誰知道不等她觸碰,一靠近,一股力量就把她往肉體裡拖,等她再度有了意識時,只覺得身體乏力沉重。

  許久後,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終於能慢慢張開跟……不賴,眼珠能動了,只是躺了太久的四肢還有身體很不聽使喚。

  這時候,剛進家門的晁無瑾感覺到了小樓中的波動,不禁怒氣騰騰。為了不讓不相干的人到處走動,他特意把家裡的僕役嚴格銳減,只留下護衛,而小樓是禁地,他設了層層的保護禁咒,誰好大的膽子敢闖?

  況且他去邊關之前,已重新把陣法用自己的血喂過,難道是生變了?

  他疾步趕到小樓,一瞧門面完好如初,符咒亦無人碰觸過,忍不住心生疑惑。

  開了鎖,推開門……是錯覺嗎?他好像看見汝鴉的裙擺一角在飄動?

  下一瞬,晁無瑾眼臆驟然收縮,正在跟不聽使喚的身體奮鬥的汝鴉雙眼就這樣對上了他的瞳眸。

  他眼中掠過複雜狂亂又難掩的欣喜,小心翼翼地蹲下。

  「不能動是嗎?」嗓音微哽,難以言喻、難以承受的,粗嗄如砂礫。

  她眨了下眼,渾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動,艱困的想舔舔自個兒的唇瓣也開不了口……這是什麼情況?

  「鴉兒。」

  她望著他,不解他是怎麼了?未束的發變成了銀雪,曾經美麗的烏瞳也不見了……

  他伸手輕輕碰了她的頰,是溫的,卻猝不及防地沾上了她滾落的淚。夢遠_書城

  「不哭、不哭,我只是國事太過操勞,好好休養上陣,發色會再回來的。最重要的是……你回來了。」

  她什麼都沒說,他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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