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雙瞳國師 | 上頁 下頁
十一


  「等頭髮幹了,你也生病了。」

  她讓他坐好,不去看他臉上略顯局促的神色,替他擦乾發後,拿起竹篦梳理起有些打結的黑髮。

  他的髮絲柔軟,她細細地順著往下理,背後留下少少一繒,再用黑金玳瑁扣住額前往後梳的部分,最後以一支玉簪於橫穿過玳瑁固定住。

  一個活色生香——呃,不,是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就活脫脫出現在眼前。

  那時她看得色心大發——又錯了,是情難自禁——算了,怎麼說都錯,總之,替他梳頭這件事,以後不能再做了。

  兩人淡然又舒服的日子過沒幾天,皇帝派的人來了。

  「哎唷,我說無瑾大人,您不住在陛下賜的璽善樓,倒是屈居在這個小官舍,讓小的好找,差點跑斷兩條腿啊。」宣讀完了皇帝要見晁無瑾的旨意,內侍太監瞧著自稱「寒舍」都不會有人反對的宅子,為晁無瑾抱起屈來。

  這麼寒酸的地方,怎麼擺得下這位有經天緯地、顛倒乾坤能力,朝堂都當他是一塊寶的無瑾大人?

  「請公公回稟陛下,微臣梳洗過後就進宮面聖。」晁無瑾根本當這位在內廷有著呼風喚雨能力的內侍為無物,直接忽略對方的話。

  而且,太多經驗告訴他,他要是再找藉口不進宮,那個皇帝大概會不惜丟下政務登門來訪,那更教他不得安寧。

  「大人的話,小的自然會帶到,可是這地方……」

  「我愛住哪就住啦,公公管太多了。」聲音冷了下去。

  只有汝鴉知道,他們家這位大人要發火了。

  「是是是,小的多嘴。那小的在這裡等大人一起進宮。」

  晁無瑾的臉板起來了。他不喜歡宮裡那些鬥爭與規矩,一向是寧可避開也不多參與,今日得進宮,他已經很不高興了,偏偏這位內侍又太黏人,太不知進退……

  內侍公公咽了一口口水。「對不住啊無瑾木人,可小的要來的時候,陛下再三叮嚀,務必要候著大人一起進宮面聖,不得有誤。」

  要不是無瑾大人的年紀當陛下的兒子都綽綽有餘了,他們這些當人家奴才的早懷疑主子君臣之間有姦情……啊,這拿腦袋山來玩的話怎麼能說,是內情、內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去吧。皇上是君,你是臣,千萬別忘了,要是有什麼行為被人抓住了把柄,豈不是更麻煩?」汝鴉假裝為他整理衣帶,悄悄說。

  「你以為我希罕這個位置?」

  「不是希罕不希罕的問題,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你現在是和尚,就得做得像個和尚。」

  「我是道士。」

  「是是是。」

  這個男人時而犀利似矛,也可以厚重如盾,有時又飄緲如煙,但最古怪的地方就在這裡,他有一種似是而非的堅持。

  於是,在簡單梳洗後晁無瑾準備進宮了。

  「無瑾大人,您神機妙算,可否為小人指點一二,不知道小的一生福祿壽喜運如何?」內侍摩拳擦掌,嘿嘿直笑,好不容易討來這美差,他怎能錯過這難得的機會?

  「一個人有多少禍祿天註定,該你的就是你的,不該你的……你可是得拿別的東西來換的。」晁無瑾一語掐滅內侍的貪心。

  他從不隨便給人算命,不是自視高,而是他只推天命。唯一的破例,就只有汝鴉。

  「要不……那秤秤骨也可以。」

  這年頭聽不懂人話的人為什麼這麼多?真令人厭煩。

  「那把你的生辰八字報上來吧。」晁無瑾挑了挑眉說。

  內侍公公很愉快地報上自己的生辰。

  「你面澤赤而耳無根,後骨不隆,二兩二的命,身寒骨冷苦伶仃,此命生來行乞人,勞勞碌碌忙度日,終年打拱過平生,此命推來骨自輕,求謀做事事難成,妻兒兄弟應難許,別處他鄉做散人。還要我繼續說嗎?」既然那麼想知道,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吧。

  內侍公公面色鐵青,搖頭擺手,迭聲說不必了。

  終年打拱過平生,真是該死的鐵嘴,瞧瞧自己這太監嘴臉;妻兒兄弟應難許,他連老二都沒有了,哪來的妻兒?

  心服口服的服侍晁無瑾上馬車後,公公再無吱聲。

  皇上派來的雲頭馬車寬闊舒適,一坐上去只聽得車輪聲轆轆,不到半個時辰,就進了皇宮大門,一下車,轎輦已經在神武門內候著了。

  下車入轎,又是一番搖搖晃晃。

  眼看皇帝議政的溁央殿就在不遠處,剛下轎的晁無瑾卻碰見了皇后的儀仗。他想避開,可守在皇后風輦旁邊的大侍女卻蓮步輕移的過來擋住他的去向。

  「無瑾大人,請留步。」

  他神情木然,不發一語的看著侍女。

  「無瑾大人,皇后娘娘請大人往前一敘。」

  「敘?有什麼好敘的?」他的語氣裡有一種長久的壓抑和厭棄。

  聲音傳入皇后的耳中,她在轎內有了動靜,一時間,侍女們掀簾的忙掀簾,攙扶的忙攙扶,娉婷嫋娜的皇后優雅的跨出轎輦來了。

  七彩金絲緞織金寬袍,層層疊疊的袍服領口盤旋著凰鳥,頭上的鳳冠昂天含珠,在在表現了她貴不可言的身份。

  皇后一揮保養得宜、十指修長的柔荑,讓下人都退了去。

  等所有的人都退到一丈遠,她這才輕啟紅唇,「無瑾大人如今是陛下身邊的大紅人了,權力滔天,就連本宮要見上大人一面都難如登天。」

  「我跟你沒有話好說,也不需要碰面。」

  「你好狠心。」

  「我狠心?」晁無瑾嗤笑,一抹邪佞狂狷浮上了他滿是壓抑的眼,嘴角微勾,「要比狠心我怎麼比得過您啊,皇后娘娘?」那皇后娘娘四個字,幾乎是咬碎了牙吐出來的。

  皇后無言以對,細緻妝點過的眼掠過一抹滄桑。

  「我聽說你已經完成皇上交辦的任務要回來覆命,這些年你辛苦了。」

  「這些年我不在你眼皮下游走,你比較心安吧?」他利眸暴張,冷幽的眸光桀騖不馴。

  皇后神色一窒,半晌才又開口,「你何必這樣,我只是來恭喜你。皇上對他交辦給你的任務結果非常滿意,說要個開慶功宴為你洗塵。」

  「那也不幹我事!」嗤之以鼻,完全不留情面。

  「瑾兒——」

  「不許這樣叫我!」沒有再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晁無瑾無情的走了。

  皇后像個被丟棄的人兒,孤絕的站在金磬輝煌的玉階下。

  什麼時候開始,換她只能看著他的背影了?

  就因為她年少時犯的錯,他就如此無情?她不明白,追求榮華富貴有什麼錯?

  晁無瑾這一去,直到子時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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