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雙瞳國師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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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茶水堵住她的嘴是好辦法,但是看她用兩隻手腕辛苦扭曲的撐住茶杯往嘴邊送,晁無瑾皺起眉頭。 「長了年紀也沒見你多長智慧,你再把衣服弄濕弄髒,可得自己想辦法了。」 看不下去,他把水杯拿回來,由他來喂。 他是個冷漠的人,但他這般不愛攬事的個性,卻每每扛上她的麻煩。 像她十三歲那年,村子裡流行起瘟疫,她也染上了,每天熱裡來冷裡去,反覆打擺子,意識都模糊了,就在快要送命的時候,他風塵僕僕的回來了。 「你是來跟鴉兒訣別的嗎?」不敢奢想還能見到他,所以即使小命都快沒了,她還是頂著高燒問道。 他什麼也沒說,只把一丸臭又腥的藥丸往她嘴裡塞。 那丸藥救回了她的小命。 命從鬼門關前搶回來後,她不知死活的要求他,得時不時的讓她知道他的行蹤,不寫信用圖畫來代替也可以。 「你不要讓我後悔把你的命救回來。」他沒好氣地咕噥。哪來這麼多囉嗦事? 但是,不管他當下的臉色有多不好,眼神有多惱火,半年後,他還是托人帶回了好幾幅黃山雲海。 她沒去過黃山,甚至不知道那座山在哪裡,「黃山歸來不看山」,那是怎樣的美妙景色? 可因為那些圖,讓她能看著想像它的模樣。 慢慢的,她知道只要是他應允了的事,就會做得很徹底。 有好些年,她都會不定時的收到他其他的圖——他說南方一帶多養蠶,綠色的桑樹連綿十裡,像織錦一樣翠綠,採桑的女子唱著歌謠,一呼一應,無限美麗。 他說魚米之鄉,小橋流水,煙雨蓮葉荷田田,是秦淮之美。 他說…… 畫紙上的圖,筆鋒細膩、涇渭分明的線條裡包含了他如海的心思。 她似乎看得懂他在描繪時想傳達給她的意思。 那些圖是她單調平淡生活中很重要的寄託,有好多年,她就是靠著這些圖想像他在哪個地方的星空下仰望哪顆星子?想著他平安嗎?有沒有毒蛇猛獸靠近他? 這一次他回來,只要稍微有腦筋的人都知道,管什麼都行,就是不能管別人的家務事,以免成了多管閒事。但他救了她,橫生這一腳,實在不像他,她以為就算老天真的塌下來,他也只會涼涼的說那是天理循環。 喝過水,汝鴉看見他反覆的在摸那些紙。學達書庫 「那些圖……被我弄髒了,對不起。」她誠摯的道歉。 從黃家出來,她什麼都沒有拿,就只帶走這些和她相依為命的圖紙。 可惜圖紙被血跡沾汙了,她沒有好好愛護它們,心裡有說不出的歉疚。 「不值錢的東西,緊張什麼?」他眼裡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想到她渾身上下什麼都沒有,綠珠替她換衣服的時候,就只見這些無用的紙安好地被揣在她的中衣裡,附帶一張放妻書。 汝鴉趕緊閉了閉眼,晁無瑾一定不知道他這副關心責備的神情最是魅惑人心。 「是你給我的,經過千山萬水才到我手裡,我很喜歡,當然要帶出來。」 「這有什麼好值得珍惜的?婚姻沒了,你都不知道要從中拿點好處嗎?」 她咽了下口水。他要來追究、要來瞧不起她了嗎? 她向來一直認為他因為需要誦經作法之類的緣故,聲音非常好聽,當然啦,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皇室除非在必要時才會動用到他去祓災祈福,普通道士謀飯吃的法事、收驚,他是不做的。 可現下,他好聽的嗓子居然破了?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我有,我拿到放妻書,不是休離書喔。」在他清明的眼眸注視下,汝鴉抿著嘴,小聲嘀咕。 「既然這些圖都弄髒了,就不要了。」晁無瑾似乎沒聽到,很乾脆的把那疊紙揉成團,丟進要送往惜字亭燒毀的字簍裡。 她心疼得要命,嘴巴卻像黏了漿糊,什麼都不敢說。 七天后,晁無瑾走了。 臨走前他問:「一個人住可以嗎?」 「你不是把綠珠留下來了,我怎麼會是一個人?」 「傷,不痛了?」 「日子還是要過,我不能總想著痛,讓痛來替我過日子。而且現在很好,我可以隨時自由的看見外面的世界,外面比那宅院大得多了。」 「那個人……你對他還有什麼想頭嗎?」 「痛過以後,就沒有別的了。」無關怨恨,而是在當夫妻的那一年裡,兩人感情本來就清淺如水。 夫妻情薄,那人只是從中間劃下淩厲的一刀,分割了彼此,分割的姿態太過粗糙而已。 他不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便也沒說,但那麼心如明鏡似的一個人,她總覺得他什麼都知道。 然後,他就走了。 大概是心力交瘁了,晁無瑾走後,汝鴉每天好像就只有養傷、看書這兩件事。 住了十幾天,她只知道這間屋子外面有樹有井,獨門獨院,環境好得很,家門口道路通暢,出入方便。 他說這裡是官造民居,原來是給離京出差或告老退休的高官使用,由官府提供吃穿用度與開支,要她放心在這裡好好的住下去。 人家是一片好意,但她又豈能當真不知羞恥的一直住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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