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女兒意 | 上頁 下頁


  她隨手撈起一把泥。

  「泥好溫暖。」讓人想起小時候。

  「難怪豬最愛滾爛泥。」他半趴在她身邊,微笑著說。

  「什麼不好比,比豬,豬真可憐,老是被人家拿來說嘴,什麼髒啊笨的,你相不相信?我小時候養過一頭粉紅豬,是我娘留給我的,它只要看到我就卷著小尾巴跑過來,黏人又愛吃醋,很好玩的。」誰說回憶是老人家的權利。

  「跟我們家的大黃狗一樣。」

  「哈哈,豬狗一家親啊。」

  「我們也結一家親好了。」

  「少來,胡說八道。」她一怔,這才發現他的臉湊得太近了,很不好說話,這樣讓她不知所措。

  她把泥抹上他的臉,反身一骨碌地站起來。

  「回去吧,出來很久了。」

  「你把人家的花容月貌摧殘成這樣就想一走了之?」闕勾伸出一隻泥手拉住嫘兵兵的腳踝,在她的尖聲慘叫裡,兩個人統統成了泥人。

  「叫你不准靠近我你沒聽到啊,走遠一點啦,更遠,最好保持一條街的距離。」氣嘟著嘴的不是別人,是被匪類陷害成泥巴人的嫘兵兵。

  也難怪她怒氣衝天,幹掉的泥巴很難剝除,而她的頭髮衣裳無一倖免,走在路上每個人都對他們投擲奇異的眼光,當兩人身上帶著瘟疫似的。

  「我又沒占你便宜。」他也是一身髒,「何況,你這樣很漂亮。」

  嫘兵兵豁然站住,用著一雙眼睛瞪著闕勾。

  他沒有比她好多少,娃娃臉上也是一塊塊的泥片,一走動便掉滿地,娓娓走來地上好似有條小蛇,瞧路人對著那泥蛇皺眉不已,還小心翼翼地繞過避開,荒唐的模樣好笑透頂。

  嫘兵兵瞪著瞪著,最後實在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嫵媚陡生,什麼氣都散光光。

  「你別五十步笑百步,你也美得很啊!」

  「說得也是。」闕勾技著腰吃吃笑著。

  當下就看到更多的路人紛紛走避,這兩個泥人全身一抖動,泥屑四散紛飛,咳咳……

  怕引起公憤,趁隙,闕勾拉著嫘兵兵往前跑,跑到巷子內才止住。

  「我們還是趕緊回家,再晃下去明兒個整個南京就會有怪獸出沒的傳聞了。」她沒發現自己也開始會自我調侃了。

  「為了不讓你變成江南河兩岸的醜聞,我帶你走捷徑。」他拉她的手好像極理所當然,兩人一前一後,朝一條僻靜的巷子走去。

  險險地,在下一個轉角差點撞了人。

  淡淡的酒氣襲入她的鼻腔,她才要皺眉。

  「兵——兵?」

  「左書呆!」他怎麼會在這兒?

  這巷子不管是左邊右邊前面後面都高掛著彩燈,小樓紗窗,紅袖輕飄,換言之,這裡是妓院的後門。

  讀書人出入花街柳巷被視為風流,可是她從來沒想過左夢言也會到這種地方來狎妓。

  「你怎會在這兒?」

  「你怎會在這?」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頓了頓,又同時問:「還這個樣子?」

  「我陪朋友來。」左夢言並不解釋自己在這裡出現的原因。

  「哦。」嫘兵兵有些茫然。

  對他的逢場作戲她應該說什麼嗎?

  她住在花街柳巷中,也算看慣男人到妓院尋歡作樂的事情,只是沒想到在她心中一直很單純的書呆也是個……男人,跟每個普通的男人一樣。

  是她一直沒長大,還是幼稚愚蠢過頭了?

  氣氛慢慢凝成透明的水凍,晃晃蕩蕩,嫘兵兵心中滑過不真切的滋味,驀地,越發覺得眼前的左夢言生疏起來。

  生疏是因為她從來不知道,不讀書的他做些什麼,乍然看見,一種莫名的感覺氾濫開來,無以為繼。

  「你這些天都沒給我送飯。」她是一隻春光裡的小峽蝶,通常只在他的窗前飛舞,曾幾何時她身邊多出一個陌生男人?

  「對不……」她張口就要道歉,口中的最後一個字消失在闕勾探過來的大眼睛裡面。

  她的道歉就這樣平空消卻。

  「你幹嘛,人嚇人容易嚇死人。」心中一松,撞見左夢言的紛亂思緒安心歸了位。

  「肚子餓了,我要吃飯!」本來規矩站著的闕勾忽然活蹦亂跳,仿佛只要不依他就立刻在地耍賴。

  嫘兵兵被鬧得沒辦法,開口提醒他。

  「你已經吃了一隻雞,才過沒多久又喊肚子餓?」她遲早會被這個大胃王吃垮。

  之前,他們真的殺到五花屯口吃了雞,她吃了一隻雞腿,剩下的全進了他的肚子。

  「一隻雞又不是滿漢全席。」

  也對,這兩天他一餐飯沒幾斤牛肉不能活,一隻雞的確不太夠。

  但是,「我又不欠你。」他當她是供菜供飯的煮飯婆啊?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欺負人生地不熟的我,我的要求那麼低,只不過求個溫飽,也沒有什麼非分之想。」為了她留在此地的他,非得勾出她的同情心。

  「兵兵。」左夢言向前一步,擋開闕勾,也把他的「哭調」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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