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紅袖東家 | 上頁 下頁
二六


  當一個男人除了對女子的外貌感興趣外,又開始想探索她內心的時候——湛天動不知道,自己對西太瀞已經超過好奇和興趣了。

  就算還弄不懂西太瀞之於他是什麼,更別提自己的心意,但是他能確定的是,他放不下她。

  對他來說,西太瀞很複雜,一點都不簡單,而他,喜歡富有挑戰的事情,譬如,把江蘇幫這塊人人垂涎的肥肉放到自己碗裡面;譬如,西太瀞。

  「那院子還滿意嗎?缺了什麼去向娉婷要,她是府裡的管事,府中沒什麼人,她常常沒事做,所以不用客氣。」

  「除了家具俗了些,其他都還好。」她對他的內宅並不關心。

  「那就照你的意思,想換的,都換了。」俊容潔出快意,完全不在乎她的直白。嫌棄他的眼光嗎?他倒要看看她的眼光為何。

  「我只是玩笑話,大當家的眼光獨具,我感激都來不及了。」她只是借住,有屋子住就感恩戴德了,不必多此一舉。

  她這嘴,為什麼只要碰上他就會有自我意志、不受管束了呢?

  果然言多必失。

  「西太瀞,我們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不過我也大略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在敷衍我,和認真的時候是不一樣的。」

  「哦?」

  「你認真和我說話的時候眼睛特別亮,敷衍我的時候,就不然了。」

  「大當家觀察入微,果然不是普通人。」那敷衍他的時候,她是什麼樣子?西太瀞幾乎要脫口問出。

  「這話,就言不由衷了。」湛天動笑道。

  西太瀞被他一雙幽深如潭的眼睛注視著,有些頭痛了。她現在發現這男人看似什麼都不在他眼裡的樣子,不是無所求,而是在他看起來,沒有東西是他得不到的,自然對什麼都無所謂,也不會想去爭取,可是一旦有他看中的,他是志在必得。

  她現在是他發現的新玩意嗎?

  「請相信你聽到的。」

  「好,你的讚美我收起來。」他是男人,也有虛榮的時候,她的話,他受用,他希望不管多久,他在她心裡都一直這麼高大。

  「大當家的叫我來,有事?」

  「跟著。」湛天動領先走出正廳,經回廊,穿垂花門,走進一間寬闊的書房。

  繞過紫檀雕蟠螭玉壁座屏,一幅巨大的九省漕幫勢力分佈圖垂掛在牆壁上,上面各處漕幫的地盤劃分得清楚明白,但目前只有江蘇、浙江、松江也就是江蘇幫,是用赭紅色的塗滿。

  原來,他早有統合漕幫之意。

  把目光從那掛圖中移開,久違的書香、墨香和寧靜的氛圍,令西太瀞深深的吸了口氣。她微笑的樣子,湛天動看見了。

  那是只有喜歡書香、喜歡筆墨紙硯的人才有的神情。

  一方安寧的斗室中,擁書閱讀,多少功名利祿盡付雲煙。

  他沒有上過一天私塾、學堂,但為了與人拼搏,間接學了不少,可是他還是不懂閱讀的樂趣,只是每每坐在這裡,他都能覓到一份心靈上的平和。

  他落坐,指著案桌上一落落的案牘說:「這些帖子和來往文書,你看著處理回復吧。」她靠近了桌案一些,一眼掃過。「這些是大當家與各處的往來公文,我怎麼能看?」壇口、分點、官府、鹽商、士紳,裡面不管有沒有機密,沒有一項是她能過目的。

  「無妨,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你拿到那邊去。」見她不動,湛天動很好心的抱了一摞書信文案給她。

  西太瀞沒辦法,只能伸手去接。

  靠著軟榻旁邊有張小幾,筆硯一應都有,她還能說什麼?

  她舉步,將文案放下,繞到小幾後面盤腿坐下,認命拿起最上面的書信拆開。

  外面是碧空如洗的好天氣,屋裡日光從漏窗裡灑進來,彩色飛禽鏤空香爐裡,伽南香煙西太瀞因為專注,微垂著頭,露出一截如同象牙白的頸子,湛天動的目光從她的頸線延伸到領子裡面,順著細肩遊走到胳臂,然後到她的手指,緩慢的收回視線。屋外松濤隱隱,一室寂然。這樣,很不壞。秦淮河上的景致漸好,俯鏡清流,桃金娘花夾著綠柳河堤,華屋連苑,美不勝收,街肆、歌館、茶樓遍佈兩岸,熱鬧非凡。

  路上到處可見詩社、茶會、棋館,女子戴著帷帽,就算沒有丫鬟婆子陪同,照樣大大方方的走在路上。

  這般風氣大開,全賴天儔王朝奉行「以德睦鄰,和諧周邊」的外交政策,在這種背景下,大量外交使節出使,使得各國貢使上表進貢,南洋商人進出頻繁,外貿急遽發展,不只刺激經濟,也影響了對女子綁手綁腳的態度。

  西太瀞和林昆下了馬車,一前一後進了揚州最負盛名的「客似雲來」茶館,夥計一見林昆,知他是茶館的常客,照著老規矩,二話不說將人請進了二樓的包廂雅座。

  今日,林昆和揚州行商首何軒約在這裡談生意,西太瀞隨行。這幾個月來,她白天大半時間還是湛天動的小廝,分擔了昆叔一些幫內次要的文書往返事務,另外一半則跟著昆叔走遍小半個揚州,名義上是個長隨,不需要她伺候的時候,她就和那些大小商人的下人廝混,請他們喝茶,賭牌九的時候隨便輸點小錢,贏得他們的信任。時間一久,那些人對她推心置腹,大小事沒有不可對她說的,就連那些商賈的家務事,誰又納了十八房妾、誰是懼妻一族,夜宿河房被正妻殺了個措手不及,昨夜跪了洗衣板,她也了若指掌。

  上得樓來,三個男子已經在座,一個看起來穩重練達,痩長臉、蓄須,他便是揚州行商首何軒,他以米糧起家,後來到處做生意,多方發展不知發了幾多財,到了中年,已是嫌得盆滿缽滿。

  另外一個身形高大,一頭金色及肩頭發,一雙海藍色的眸子,寬額隆鼻,雙目炯炯,竟是個南洋人。

  最後一個頭系方巾,儒衣文人打扮,還沒開始說話,卻不知為何神色緊張,一腦門子的虛汗。

  西太瀞一身青衣,不多言語,幾人都當她是長隨,對她沒有多看一眼。

  眾人坐下後,西太瀞在一旁聽著,這才明白,這個叫傑克遜的南洋大商人在他的國家擁有寶石礦坑,專門生產最頂級的原石,這次他帶著五艘南洋最上好的香料、珊瑚、瑪瑙、寶石、珍珠出海,堅持要用這些來換臨清方家的茶葉、兩湖吳家的綢緞和杭州阮家的瓷器。

  方家的玉露茶,吳家的天絲蠶、阮家的玲瓏瓷,一向奇貨可居,不是任何商人想買就買得到的,因此就連身為行商首的何軒也不敢打包票能如傑克遜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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