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紅袖東家 | 上頁 下頁
二四


  動兒這孩子太辛苦,一個沒根沒底的孤兒要如何能坐上這江蘇幫的幫主位置,那可不是搶食一塊肉餅這麼簡單的事。鹽場干戈、漕幫風雲、壇口惡鬥、漕司官僚,扯爛賬的事情太多,可是他都走過來了,只是身邊始終沒有一個人能走進他的心、住下來,給他撫慰,使他變得更強壯,更無畏。

  林昆從來沒想過有人能改變他,因為自己在他身邊這麼多年都做不到。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為什麼讓我那麼在意?我有時候會懷疑,她到底對我做了什麼?」最近看到她,他的心都會評評跳,真的不妙。林昆微笑,能讓這孩子掛在嘴上的人…哎呀,這是開竅了吧?好現象,好現象,他都開始期待了起來。

  「人與人互相吸引,都是從這樣來的。」

  吸引?有嗎?西太瀞滿腦子大概只有嫌錢這件事。

  「對了,大當家不在的這些日子積了不少幫務,總商們、漕運司邀宴的帖子都積著沒回,那位貴胄也在瀲瀠湖住下,說要等著當家的你回來……」

  「成!先挑一些無關緊要的幫務公文給我,朱璋嘛,反正他也跑不了,他要是知道我回來,悶了,自然會來找我。」人家處理公文不都是從重要的為先?

  不過林昆素來知道湛天動不會做無用之功,他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放在書房,重要性從上而下,當家的一看就知道。」

  「來人,去叫西太瀞來。」湛天動拉開嗓子喊。

  想到有理由把她找來,這些天不知道該怎麼跟她搭話的煩悶心情一掃而空,如同雨後晴空。從來富貴迷人眼,這宅邸大處氣派,小處精巧,既保有江南圜林的巧思精緻,也不乏北方的寬闊特色。

  西太瀞很平常心的看過去,畢竟,上輩子的她經常在外面走動,眼界不低,春水則是看得讚歎連連。的確,這一路走來,疏林橫空,小亭依著粉牆,傍有綠水,手法巧妙,揉合了景致,也將臨水房舍暈染得寫意動人,四面角樓佇立,遊廊逶迤曲折隱在其中,別有曲徑通幽的感覺。

  三人都自我介紹以後,娉婷將她們引進東南角的小樓。

  小樓門有門匾,用一方大石以清漆在上面寫了「縹緲樓」三個字。

  樓有上下兩層,還各有左右兩間耳房,廊下數十盆暖房催烘的芍藥、碩大的菊花。推開門,是一扇四折玉雕花開富貴屏風,裡面一張花梨木座榻,坐榻比床短,比榻寬,三面圍欄鋪著水紋菽菠涼簞,中間放一四角小桌,兩邊可半躺一人,四角琺瑯藍彩大花瓶插滿比嬰兒頭顱還要大的牡丹,唾壺、茗碗、鏡屏,無一不精緻。「如果還有任何缺失,吩咐一聲,我會讓人送來。至於每日飯食就要麻煩春水姑娘到西側的廚房去領,要是不知道路,我會派人來領你過去。」娉婷客氣的說道。

  「多謝姐姐指教,春水知道了。」春水福了福。

  「西公子如果沒有吩咐,我還有事要忙,先告辭了。」娉婷行禮離開。

  「哥,我可以到處去看看吧?」娉婷一走,春水就像少了拘束的小馬,在屋裡轉了一圈後,想去其他房間轉轉,不是她大驚小怪,是她真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院子,巴不得可以立刻將這座小樓逛過一遍再說。

  「去瞧瞧你喜歡哪個房間,喜歡了就是你的。」

  「真的?」春水的臉上開出花來,「如果我爹娘知道我能住上這樣的房子,不知道會多替我開心?」自己能吃好住好卻無法和去世的父母分享,不免失落。

  「只要你過得好,你在天上的爹娘也會替你高興的。」春水這一喳呼,不免讓西太瀞想起西府裡的弟弟,心中一片黯然。

  「謝謝哥,每次都讓你安慰我。」春水很快打起精神。

  「我們是自己人你忘了?」

  「春水知道,我以後不會再說了。」

  看她點頭,春水便高高興興的出門,四處探索勘查去了。

  西太瀞環顧四周,不得不說娉婷是個能幹的管事,也才多少時間,她便能讓人整理出看似精心打點的房子,就算湛天動不在家,這宅子裡都會是安然妥貼的吧。

  她的心平靜如常,應該說,那天湛天動沒有將她和春水趕下船,又給她們安排這樣的住處,她的心就安了一半,另外一半,就得看她自己了。她要是表現得好,這裡就是可以讓自己強大的地方,要是表現不好,漕幫不養不做事的人,被掃地出門是早晚的事。

  所以,她不會有像春水那般激越的情緒。

  屋子裝飾得再如何好,都不是她的家,她早已經沒有家了。

  沒有家的人,只要有瓦可遮頭,到哪都是住處,卻無法稱之為「家」了。歪在軟榻上,她正想閉眼休息,卻聽見外面有人喚她——

  §第八章 狐狸商女

  「小兄弟,大當家的有請。」

  「謝謝這位大哥,請先走一步,我馬上就來。」西太瀞捏捏鼻樑,好你個湛天動,連悲秋傷春的時間也不給她。

  她該謝他,還是罵他?

  看了下衣服沒有不整,她快步走出房門,知會了正從耳房過來的春水,便疾步往正廳而去。

  方才經過的路雖然複雜,卻也難不倒她,來時,她已經將沿途的路線記在腦子裡,也因此,她沒有花太多時間便來到正廳。

  「大當家,您叫我?」

  湛天動眉毛未動一分,只望著她,這是多麼奇怪的一件事,她那不動如山、清靜自若的眼神和他記憶裡的那個人一樣。可是他不喜歡她這樣的表情,讓人覺得自己不懂她,好像也沒有誰能走進她的心,這讓他心裡發慌。

  「您喚小的,有什麼差遣?」他那兩隻火眼金睛盯得她全身發毛。

  「你不是急著想取信於我?我這是在給你機會。」她看起來精神不若剛剛的好,之前身上有傷,這些天還沒調理好嗎?不是讓老二給她送傷藥和參茶去了?都補到狗身上去了嗎?

  「是。」她垂睫,聲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冷冷淡淡,按著規矩來,絕不多獻一點殷勤。

  林昆蹙了下白眉。是個少年?雖然年紀看起來不大,但眉宇有股出塵氣質,高雅不俗,靜靜站著的確會令人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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