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福妻興家業 | 上頁 下頁
一六


  「我有兩個,大林叔用得著嗎?」猴頭蘑又叫猴頭菇,與熊掌、海參、魚翅同列四大名菜。

  摘這猴頭蘑並不容易,一來運氣來要好,二來可得爬到枯死的百年老樹上才摘得到,有許多資歷深厚的老獵人也不見得能找到這稀罕的東西,尤其還這麼大個的,更是少見。

  戰止沒有錯過鄔深深臉上的任何表情,她在笑,沒錯,笑得就像個孩子,就像對著親近的長輩那樣無垢的笑著。

  他第一次看見這般笑著的鄔深深,心裡有些難忍疼痛。

  她和家中妹妹一般年齡,妹妹嬌憨不懂事,她每回想敲詐些什麼,那無邪的笑總叫他無法抗拒,可他眼前這女子和妹妹一樣不染塵埃的笑,為什麼讓他就覺得百般無法忍受?

  她明明也該在家人庇蔭下過得無煩無惱,可瞧她這會兒在做什麼,為了生計,一雙手操勞得粗糙,所有好的吃食都是弟妹娘親先吃,現在又添了冽哥兒和他,每頓飯他總看她在收拾家人吃剩的飯菜。

  他內心忍不住湧起一個聲音——他不要她過這樣的日子,他想把她帶在身邊,為她遮風避雨,看她笑,看她安心舒適自在的過日子,不必為這些瑣碎的生活奔波忙碌。

  這不管不顧,想把她承攬在自己的羽翼下的決心一下定,他忽然發現揪疼酸澀的心霎時緩解了,凝視著她唇邊淺淺的笑,彷佛,他的世界裡只要能擁有她,心口那處的悲憤和空洞便能得到填補。

  就在他神遊天外的時候,林全收下了猴頭蘑,把三個三兩一個的小銀錠放入她手裡,叮囑她要把荷包顧好,接著又吩咐小林把手上的食盒交給她。

  「你娘不最愛吃豬頭肉?帶回去、帶回去,大林叔忙得很,沒什麼時間去屯子拜望嫂子,這算一點心意,你要敢推辭,過年的紅包就沒了。」他語帶恫嚇,但照顧之意幾乎要滿了出來。

  告辭後,戰止依舊推著推車順著青石板巷子往外走,他的六識靈敏,隱約還聽得見那站在角門的父子倆零星的對話——

  「爹,您怎不問問跟在妹妹身邊的那個男人是什麼來路?要是遭騙了咋辦?」

  「你這小子方才咋不自己問?」

  「我這不是……」

  不是什麼?不好意思嗎?

  聲音遠了,戰止瞄了眼鄔深深依舊淡淡的面色,卻見她一直揉著幾乎要笑僵的臉,他隨即把不滿倒出來了。

  「那猴頭蘑即便掌櫃的不賣給客人,托人賣到黑浪城也不止六兩銀子的價,要是手段夠,想翻個幾倍都沒問題,那人卻只給你那點銀子。」猴頭蘑的珍貴見慣富貴的他自是知曉的,雖說到底值多少錢不清楚,但他敢肯定絕對不只這個價。

  她不是胡塗的人,怎麼會看不出來那胖子在欺騙她?

  鄔深深垂下眼睫,看不出情緒。「我父親的醫藥費和喪葬費都是幾位他的結拜兄弟出的銀子,方才,我總算還完了最後一筆錢……大林叔有八個孩子要養的。」

  她的面色淡然,但是那佯裝不出來的恬適明明白白寫著,像了了件心頭大事般的輕鬆。

  「我聽說你是有長輩的……」那些長輩都不管你家的死活嗎?

  他繼而又想到,也對,他在鄔家出入多久了卻從未見過那所謂的長輩,一個屯子能有多大,大到走不到頭嗎?

  「有嗎?」她歪著頭,好像戰止問了件憑空捏造的事情。

  這話題就這樣打住了。

  隨後,他們又去了北長街的慶餘堂藥鋪,鄔深深這回讓戰止在外頭等著,但他仍舊能夠看見櫃檯上的互動,她果然把晾乾的草藥和兩支鹿茸,及其它中藥得用的部位都賣給了一個留山羊鬍子的老者。

  離開藥鋪,接下來是繡鋪,她交了鄔淺淺織的布和肖氏的繡件,又領了新活兒,結算工錢竟有七兩銀子這麼多。

  鄔深深的臉笑開了花,她今天發了筆小財呢。

  不過無論是食堂的大林叔,慶余堂的許爺爺,或是繡鋪的張姨都是交易多年的熟面孔,從她爹娘到她這裡,要不是有這些人照顧著她,她又怎能走到現在?

  她那沒見過面的爹……這就叫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吧。

  來到無人角落處,她掏出兩錠五兩的小銀錠。「這是該你的。」

  鹿茸、猴頭蘑都是他的功勞,六兩銀子是他該得的。

  「我是你請的長工,不論你賺多少銀兩都該歸你的。」不就得那一點錢,居然還傻乎乎的拿出來分他。

  「要你拿你就拿著,別忘了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小冽要照拂。」這一世,得到一副健康完整的身體,所以她也發誓不欺不騙、不坑不拐,要堂堂正正、漂漂亮亮的過完這一生。

  這兩個小銀錠上面陽雕著「日進鬥金」四字,底部是陰雕的「開工銀錠」四個小字,縫隙處都是污垢,可見不知經過多少人的手。

  這樣兩個小銀錠,若是以往只能拿來打賞下人,他哪會看在眼裡,現下,這兩個髒兮兮的銀塊算是他出賣勞力首次得到的報償,還是從一個女子的手上接過來的,戰止啊戰止,你曾幾何時落魄到這種地步?

  但下一瞬間便聽到鄔深深堅定值得信賴的聲音響起,「別胡思亂想,用你自己雙手賺的錢並不丟人。」

  他是堂堂大將,見過的金山銀山就算沒有大山高,也有小山高,搞不好看到不要看了,可是他那眼神明明看起來有些莫名的悲傷,莫非,六兩銀子對他來說還是太少了?

  她可是肉痛得很呐!

  「要不,下回上山打的獵物都算你自己的,我自己的獵物自己打!」這樣會不會太沒當主子的威嚴?算了,做不來稱職的主人又有什麼關係,明年只要教會他如何播種耕田種地,他們就算兩清了。

  可如此這般,她心底竟隱約有些不舍。她咬著下唇,想這些做什麼?她還有一堆要買的東西,還得趕在太陽下山前返家,哪有餘裕在這裡擔心還沒有來臨的事情。

  抹去剛萌芽的綺思,肚子忽地嘰哩咕嚕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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