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半畝溫柔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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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死在大家的心上都劃下傷痕,他身邊的人傷的傷,走的走,他自己也覺得生命可有可無,誰要誰拿去好了。 他憑什麼還好端端的活著,憑什麼原諒自己?他必須做點什麼來遺忘過去。 那人前人後極力掩飾的巨大傷痛和混亂,只能在夜深人靜的荒涼裡獨自收拾。 若是收拾不了呢? 那就瘋癲了吧。 *** 天還黑著,書輕淺就起床了。 手腳一離開被窩,即使快手快腳地套上襖子,穿上白棉襪子,全身包成粽子,口中呼出的氣還是冷得冒煙。 用井裡汲起來的水漱洗,很好,這下最後一條瞌睡蟲也成功地被她消滅了。 都一年了,真不可思議,想不到她能在五陵城撐過來,還養活了一個弟弟。 要不是有那一百兩銀子……說到底,她還是利用了大哥的人脈。 走投無路的時候,她利用武林盟主妹妹的名義,編了一套活靈活現的說辭去向武林盟的支會借錢,其實也算不得說謊,她的上輩子的確是玄蒼的妹子。 江湖人就是爽快,雖然看得出還是懷疑,但是見她立了字據,寫了切結書,就給了一百兩銀子。 膽大的恣意妄為後,她揣著救命錢連夜帶著蕭融搬家。 她用那些錢買了屋子,一間小廳,一間裡屋,一間斜頂堆柴火的小倉,一塊荒蕪的菜地,一口水井,井邊還是一道絲瓜架子,雖然還是寒酸,起碼遮風避雨不成問題了。 對銀子的來路她絕口不提,蕭融也沒敢問。 兩個互相依賴取暖,居然度過了一個四季。 「蕭融,咱們今天不做飯,我去巷子口買豆漿油條,馬上就回來,你可別賴床了,等會兒上學要遲了。」昨夜回來晚了,還是領到工錢,今兒個就偷懶吃點好的了。 「欸,我起來啦,我才不像姐姐會賴床。」裡頭傳出蕭融的聲音。他一向是好孩子,該睡就睡,該起床就起床,一絲不苟。 這一年蕭融瘦巴巴的身子長了肉,人也像抽高的穗子,就是吃得多,順便多帶兩塊烙得焦香的醬肉餅子回來好了。 書輕淺打開家門,小門才開,她就往後退了一步,皺眉咬唇,「這誰啊,喝了酒不回家去,真會挑地方躺!」 清淨小巷家家戶戶關得緊,那人披散著發,就趴在臺階上,一身衣料看起來極好,但是人一動也不動,不知死活。 「啊喂,你醒醒!再躺下去會死的。」書輕淺用腳踢他。 再踢一腳,還是沒有動靜,沒奈何,她只好上前去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人翻了過來。奇怪,沒酒,不是酒鬼,難道是病了? 她順手拂開他臉上的亂髮,這一看卻呆住了。 「蕭融,出來幫忙!」她朝裡面喊,她可搬不動一個大男人,把弟弟喊出來也算一份力氣。 幾乎比一年前多出一個頭來的蕭融踏出門檻就看見門口的景象,他搶上前問:「這是怎麼回事?」 「先把人帶進去再說。」他們家這一年來都是姐姐在拿主意,她說他聽。 於是,兩人又抬又搬的,好不容易把人弄進了屋子,蕭融把幾條長板凳拼成臨時的床,讓那男人躺在上面。 書輕淺去倒了水,讓蕭融半扶著那人,喂他喝水。 那人沒醒,卻把一杯水都咽進了嘴裡。 「姐,他會不會死?我們把他弄進家裡,要出事怎麼辦?」 「他好端端的,不會那麼晦氣的!」她的心微微的疼了起來。 這麼狼狽的人。 這是後王孫啊,風光無限的後家世子,天之驕子,明明他的身邊那麼多人,為什麼讓他一個人倒在冰天雪地中? 「姐,怎麼看起來你認識他似的?」 「怎麼可能?」 她猝然收了手,語聲剛落,卻看見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正冷冽的看著自己,那雙眼像看不到盡頭的隆冬黑夜,寒冷又尖銳地往人的心上鑿了下去。 她一駭,一下失去開口的力氣,費氣力氣說出來的話結結巴巴的,「你……醒了,醒了最好。」 那人站了起來,這一起身書輕淺發現他比一年前又更高了,隱隱的,有種男人的樣子了。 看他入定般的立在那裡打量周遭,全身的氣勢如嶽峙淵停,五官的輪廓更深了,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那只美麗的眼睛。 他像被仔細刨光後呈現出的精亮木頭,經過歲月的歷練散發出了更迷人的光澤。 他看了她一眼,冷淡的眼掠過一抹說不清的東西,身上不知何時已經帶了圈冷意,然後一聲不吭的走了。 「這人好沒禮貌,我們救了他,他卻一句謝也沒有。」蕭融不禁嚷嚷。 「算了。」書輕淺垂下眼瞼,淡淡的笑。 雖然不知道後王孫為什麼會倒在她家門口,可是能這樣見上他一眼,也就夠了。 其實打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在五陵,她也想過那些半畝的朋友都住在這,甚至後王孫也是。 可是那又怎樣,一個已經死掉的人突然出現,如此荒唐的事怎麼可能? 神鬼之事素來匪夷所思,她這般重生,不明不白的,自己都說不清楚了,怎麼去說服別人?何況,她這模樣,已經完全不是以前書輕淺的樣子,說了只會招來笑話,輾轉重生,借屍還魂,如此的怪力亂神,如果不是她親身經歷,她也不信。 她自己都摸不清楚自己是誰了,怎麼去說給別人聽? 「啊蕭融,你上學要遲到了!等等自個去買早點吃。」她忽然想到什麼的大聲催促。雖然方才是要出去買豆漿油條的,可這麼一耽擱便來不及了。 「姐,你怎麼哭了?」蕭融錯愕地指著她臉頰的淚,顫聲道。 心中抱憾又怎樣,她已經回不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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