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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兩人在小板凳坐下,翠娘迫不及待的拉著缽蘭的手。「你在五爺那好嗎?他會罵你、打你嗎?」

  「他罵他的,我這邊聽,這邊出去。」指著耳朵,缽蘭展現難得的俏皮。

  「也只有你受得了五爺的脾氣。」

  「他只是嘴巴壞,人,其實很好的。」仔細琢磨,他的罵聲裡就算不是關心,也不見惡意,相處久了,慢慢才發覺。

  「真的嗎?」怎麼缽蘭講的跟大家謠傳的都不一樣。想當初她也是嚇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大半,回來還被大家嘲笑了好一陣子。

  「你看我現在不好好在這裡。」

  「對欸,能讓你回來看我,我想五爺的人其實是不壞的。」

  缽蘭雖不是健談的人,但兩個人久沒見面,曬著暖暖的陽光,輕聲笑語,感覺溫馨。

  「哼,我說哪來兩隻蟋蟀吵得我不安寧,原來是兩個偷懶的丫鬟。」聲音還在樹枝上飄蕩,輕靈的人一躍而下。

  「五……言。」缽蘭呐呐道。

  「本公子的名諱豈是你這個來路不明的丫鬟叫的!」少了在滕不妄面前的恭敬,他胡亂的踢著腳邊的碎石子,往缽蘭身上招呼而去。

  「呀。」

  「缽蘭,你是怎麼招惹這災星的?」翠娘把缽蘭拉到一旁,眼神奇異。

  「什麼災星?我不懂。」他不該是五爺身邊的小侍衛嗎?雖然沒有打過招呼,只要五爺在的地方,她都能確定這個忠、心耿耿的男孩也在附近。

  「你這碎嘴的丫鬟,敢在本少爺面前多說一句廢話,我就撕了你的嘴,看你用什麼來說人家閒話!」他氣焰囂張,青稚的臉上充滿不該屬於他年紀的憤恨。

  「奴婢不敢。」翠娘閉嘴。

  「知道就好!」架子夠大,威風使盡,他把目光轉向缽蘭。「藤府一個個丫鬟都這麼閑,你要是這麼多時間,不如多花點力氣把院子的雜草拔乾淨,半個時辰,我會讓梅媽去檢查。」

  「你太狗仗人勢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分,不過是……」翠娘氣不過,下面的話被缽蘭用手掌捂住,給消音了。

  「翠娘……別說。」翠娘雖然是替她抱不平,但是,接下去的話恐怕絕對是傷人的。別說大人,眼前的男孩,看他寒毛豎立的警戒模樣,就知道他也承受不起。

  「缽蘭!」

  「只是拔草,我們是奴婢,本來的工作就是勞動。」她不是認命,是對無謂的鬥爭不感興趣。

  「嗤……喝……啊……疼……」缽蘭一隻微白的手掌朝天掀著,微蹙著眉任由梅媽使著鑷子拔去其上處處密佈的草刺。

  「宅子裡面誰都好商量,就五言小少爺,有多遠,就離他多遠得好。」梅媽拿著從絲瓜棚下取來的絲瓜露倒在缽蘭手心,細細的塗抹,殷殷叮嚀。

  「小少爺?」

  「嗯,他是五爺年輕時在外面的私生子。」梅媽也不忌諱。這是滕府公開的秘密,騙不了誰的,除了新來的傭人不知情,元老級的僕從沒有不知道的。

  「既然是小少爺,為什麼以侍衛的身分待在五爺身邊?好奇怪。」有錢人家的家族史多得是恩怨情仇,像她的家也一樣……

  不知怎地,五言那捍衛自己的臉不斷在缽蘭面前重複出現。

  那倔強的少年也是私生子……

  「五爺被火傷了以後,他有一陣子寸步不離的守著五爺,別人勸他也不聽,說起來,也是可憐。」梅媽把桌面的束西收拾一邊,研究著缽蘭的神情。

  「五爺的傷……」

  「幾個月前五爺應邀出席東街曹老爺的宴會,一場火來得莫名其妙,一說是丫鬟沒有小心火燭引起的,另一說是廚房的儲油流到柴房引的火。總而言之,五爺為了救人,一直在火場中跑來跑去,曹府倒是好,只燒了幾幢屋子,五爺卻傷了腳,整個人也消沉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是聽說,五爺絕口不提,就像五言娘親的事情,沒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梅媽的話像燒過的鐵板讓缽蘭坐不住,想到那場熊熊火光的災難,她難辭其咎啊。

  她要用什麼方式才能贖罪,洗掉一身的罪孽?

  回程路上,她思前想後,越想越是茫然。

  因為全心全意都在別的事情上,一條蛇從草叢中滑行出現,紅紅的蛇信吞吐著,來到缽蘭飄揚的裙擺間,就要纏上她的小腿。

  「啊……呀。」驚呼聲被厚暖的襖子還有人體的體溫吞沒,她輕靈的嬌軀被人攔腰一抱,離開了地面。

  「不許回頭。」熟悉的嗓子不脫習慣性的命令。

  他可不要她瞧見頭蓋骨淨碎的蛇屍。

  離開小徑,回到平常的道路,滕不妄把她放下。

  她的身子不似一般女子香馥,也不夠柔軟,但是抱在懷裡卻有股叫他心安的感覺。

  她不肯放,一隻手挽著他的胳臂。「蛇。」

  「我把它打死了。」

  冬天是蛇冬眠的時間,出來覓食不可能,更遑論襲人,除非是人為的。

  「我……怕。」童年被蛇跟四足動物嚇壞的經驗,多到足夠讓她成年後還惡夢連連,直到現在,就算無害的兔子,她都希望能離多遠就多遠。

  滕不妄就著石頭椅子坐下,衣袖子還被抓在缽蘭手上。

  「我的腿瘸了,沒辦法站著抱女人太久,你要想過來就過來吧!」

  他沒有張開臂膀歡迎的意思,然而,缽蘭的鼻子紅了,眼中蒙上濛濛的霧氣,嘗試著貼靠在滕不妄的胸前。

  「又不是兔子,你知道紅著眼睛有多難看嗎?」重新把她攬回懷裡,接觸的刹那,騷動奔騰的悸動也隨之在他的身體內湧起。

  他本來是來責難她擅離職守的不是,怎麼變成這樣?!其實,兩人依偎著也沒什麼不好,兩人的體溫溫暖著彼此,冷冷的冬天把她擺在身邊,就算不是暖爐,總是勝過孤獨的一個人。

  兩人相摟回房的背影還隱約可見,五言自前廊的轉彎處閃出身,靜靜的表情上什麼都沒有,只瞪著已經連影子都不見的前方,片刻後,他轉身從原來的地方消失。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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