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不負白首 | 上頁 下頁 |
八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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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一下學回來發現蘇雪霽留下的書信,就不管不顧的叫人套車,帶著賞墨和花白直奔老家,這老家,是父親母親,甚至賞墨和花白都住過的老家。 他能計較什麼,家裡就他一個人沒在老家住過——所以,他一定是撿來的那個。 他太知道父親要做什麼了,但是他絕不允許! 「你拋下我是為了要去尋母親嗎?」十二歲的小少年聲音還帶著稚嫩,但神情卻是難過又委屈。 從他記事起,他就驚悚的發現他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父親其實活得很乏味,毛嬤嬤也很隱晦的告訴過他,母親在生下他之後就過世了,但是,父親的心裡始終放不下娘親,思思甚至覺得要不是父親的身邊還有個自己,恐怕早就離開這個人世間了。 所以,他拼命的表現自己不能沒有這個父親,無時無刻都在提醒父親對自己的重要,可是,他還是失敗了。 身為一個孩子的他要無時無刻的提防著,提防著有朝一日,可能會失去唯一的親人,那壓力在他內心滋生蔓延,內心的驚惶和害怕,伴隨著他長大。 當小孩容易嗎?他憋了這些年,當他看見父親留信出走時,整個人就崩潰了。 在他這英俊偉岸,又充滿睿智和深沉的父親面前,思思又崩潰了一次。 原本回到老家,記憶又重新回來的賞墨、花白,正忙嗅聞探險時,驟然聽見放聲大哭的小主子,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就地趴在院子的青石上,眼珠子只隨著兩個主人轉動。 按理說賞墨已經超過十二歲,狗齡上,是個老人家了,可也許是因為它喝過不少靈泉的關係,動作依舊靈活,精神頭也很足,和花白並沒有什麼分別。 蘇雪霽頭一次看到已經懂事的孩子在他面前放聲哭泣,哭得又痛又苦又心酸,他在心底歎了口氣,小心想了想措詞後才說道:「爹不過是想過兩天不帶孩子的生活,何至於就讓你這麼哭?」 思思蹲下身,哭得更加委屈了,從小他懂事,能自己吃飯就不讓奶娘喂,能穿衣就不用小廝侍候,功課上,先生也稱讚他反應靈敏,一點就通,他哪裡需要他爹帶了? 他自暴自棄的想,自己根本就是石縫裡的小草,自己長大的好不好! 蘇雪霽見他不管不顧的哭得撕心裂肺,退讓了一大步,只覺這兒子根本就是個小魔星。「想留下,就留下來吧。」 思思倔強的抹了臉。「我當然要留下,我陪爹一起等娘。」他頓了下,「還有我們從前打的勾勾還算數,你絕對、絕對不可以趁著我不注意的時候去找娘!」 他怕那死字,怕他爹去尋死,所以打死不出口。 蘇雪霽沒有應他。 思思沖過去發洩般的槌打著蘇雪霽,槌到無力抱著他的大腿,嗚咽道:「你不答應我,我就恨你一輩子,恨娘一輩子!」 蘇雪霽堅若磐石的臂膀把他扶起來,溫柔的抹去思思哭得亂七八糟的臉。「咱們家有座山,趕明兒個爹帶你去玩,你娘以前最愛去那裡了。」 於是,這對父子便在這間充滿過去回憶的小院住了下來,誰都沒有提要回京的話,這一住,年過了,到元宵。 思思在一口箱子裡找到一個舊又髒的大象燈籠,讓小廝擦乾淨了,這才提了出來,今天縣城裡有燈會,阿爹出錢又出力,鄭伯說可能盛況更比從前。 蘇雪霽已經在院子裡等思思,他披著有些舊的狼皮大蹩,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又大又圓的清月,眼裡都是倦怠的冷然。 思思正想過來炫耀他的燈籠,他們家不是買不起燈籠,是他爹根本沒想到要給他買燈籠。 他興致勃勃的走過來,卻愕然「看見」……是的,「看見」明明沒有別人的院子裡忽然就多了個女人。 她驟然出現,佇立在充滿月華的光輝中,衣袂飄飄,彷佛是從月亮走下來的仙子。 思思揉眼又揉眼,張大了小嘴。 她綻放著思思從來沒看過的笑靨,寧靜又美麗,清豔和清純並融,對著自家的阿爹說道:「我回來了。」 蘇雪霽的反應也沒比思思好,血液陡然竄上他以為早就不會跳動的胸腔,一大一小就杵在院子裡,像個木樁般。 「你……」 是他夢寐以求的人回來了嗎?可是她的模樣不一樣,依舊有著少女的嬌俏,依舊有雙水靈靈的烏黑大眼,身姿也依舊窈窕,但是這姑娘不是他記憶中有著四分乖巧,三分甜美,兩分不得不的正經,一分俏皮的那個金金,而是別人。 可是他的眼神捨不得離開半分,如果不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她為什麼要對他用金金的語氣說話?那熟悉的小動作,甚至他覺得下一刻她就會走過來假意拎他耳朵,結果是用食指戳著他的臉玩…… 他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屏著呼吸慢慢的靠近,心怦怦怦怦跳得都要失序,這應該是夢,太不真實了,美得太過了,但如果是夢,他可以碰碰她吧?他已經思念太久,久得都忘記擁她在懷是什麼感覺…… 「太白哥哥,你不認得我了嗎?」姑娘撒開腳丫飛奔過來,沖進了蘇雪霽的懷裡。蘇雪霽只覺得一團火熱撞進他的懷裡,衝擊著他的靈魂,懷裡那真實的觸感叫他震撼得渾身欲裂,胸膛劇烈的起伏,他想起了以前擁抱一個女子熟悉的動作,他淚濕,伸開長臂將懷裡的溫暖桎梏住。 「我是,我是你的太白哥哥……」幾個字恍若耳語,兒金金已經被他壓制得無法呼吸了。 蘇雪霽能感受到她實實在在的存在,他得寸進尺的手掌從兒金金後頸穿過,將她的唇齒和自己緊密貼合,接著,整個吞噬了進去。 蘇雪霽的執著令人心驚,那吻深切的讓兒金金產生自己將被整個吞下去的感覺,她覺得戰慄又感動,她也同樣想念這個男人,嘴下用力,直嘗到彼此的血腥味,才將對方鬆開。 思思親眼看見父親眼中的冰裂開了縫隙,他內心向來滴水不漏,就連他這兒子也分不了一杯羹的感情彷佛如山洪般爆發,這些感情,怎麼會出在他爹的眼睛裡?那女子……那女子……是娘親嗎? 他連燈籠掉在地上都沒感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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