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毓華 > 黯銷魂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本來預定的行程取消了。

  鳳鳴回到府裡,院落甚是幽靜,幾株梧桐花掉了滿地,好像遍地白雪,桐花和梨花有那麼一點相似,都是清妍中帶著冷香,那個如梨花白嫩的霜不曉……心中一痛,他從怔忡裡回過神,叫人取了酒送來書房,吩咐不許人來擾,逕自坐上圓凳,自斟自酌了起來。

  這天他足不出戶,一直待在書房。掌燈時分,他派出去的人回來了,把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說個分明。雖然消息少的可憐。

  「你說那個王大娘是哪裡人氏?」

  「青石城,正巧是王爺的封地。」此時的鳳鳴已是謀臣兼武將,手握一半江山。

  「你確定?」

  「小的向人打聽過,沒有錯。」

  「她坐上了那位大娘的馬車?」

  「是,小的親眼所見。」

  「你下去吧。」

  小廝低頭退後一步,嘴動了動,卻沒聲音。

  「還有什麼沒說的?」

  因為那時剛好有一陣風吹過來,小的一不小心看見那位姑娘的臉「她的臉怎麼了?」

  「那位姑娘有半邊臉,有半邊臉……是毀的。」他結巴。

  天氣出奇的好。

  好得讓人想出去走一走、晃一晃,而不是待在屋子裡互相瞪眼。

  不過,屋裡的三個人,沒有人在意。

  宴客的茶水由熱轉涼,碟子裡的糕點也沒有人動,三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就是沒人打破沉寂。

  高大的男子看不出年紀,發烏如鴉,挽著簡單的髻,幾根散發覆著後頸,寬背窄腰,著一件布衣,窄袖為了幹活方便卷到肘子上,一副莊稼漢的樣子。

  女子神色自若,黑髮長過腰際,只在末梢系了條黛色絲帶,腰杆挺直,專注又平心靜氣、溫和傾聽的模樣,只是,半張臉都是白色的疤痕,猙獰可怖。

  「欸,你們,誰先開口說個什麼,什麼都好,別讓大娘我一個人唱獨腳戲,唱都唱到戲腳倒了,你們呢,也把我的荼水喝掉一壺了,成不成事,倒是說一聲吧?」

  她王大娘幹牙人這行數十年,沒賺過這麼難到手的居間費。

  牙人做什麼的,就是居中牽線,賺點養活自己的費用。

  這也不是什麼相親,民間甚重嫁妝,肯委身當租妾的能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有嫁妝才足以嫁人,孤苦無靠的良家女往往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原來打死都不贊成霜不曉用這種方式挑典夫的,她卻堅持不能繼續在她家白吃白喝,又說自己已經不是清白之身,再嫁,為自己掙點上路的盤纏也是好的。

  都怪她這老女人碎嘴,一天到晚嘮叨的!

  可這丫頭既然要嫁,總得把自己好的一面表現出來,她卻背道而行,明明事先叮囑她儘量把那半張臉藏起來,她卻偏不如此。

  「姑娘並沒有家人陪同,父母兄長可答應你如此賣斷一生?」男子開口了,聲音如填,深沉不乏明亮,直切要害。

  無論任何世道,父母利用子女的婚嫁換來權益,也是見過、聽過的,再說,賣斷一生,對資質平常的閨女,或許是個好去處,但是,她..半張臉傷痕縱橫交錯,凹凸不平,憑另半張,卻是一種糟蹋。

  她微微地點了下頭,不說話。

  「不曉,你就說點什麼,人家大爺可是在等你回話呢?」這是職業道德,她總得盡點心。

  她揚起弧度優美的尖下巴,大大的眼睛烏亮如浸過水的葡萄,聲音清淡,語意闌珊,「我已成年,我的人生可以自己作主,況且,典期三年,三年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說是賣斷一生太嚴重了,我並不打算這一生都和一個男人過。」

  如果一個人連傷害自己都不猶豫,死都不怕了,那為什麼不做點什麼?

  她不再給自己綁小腳,她要隨心所欲,即便和以前受的教育相連悖,也不在乎了了。

  有人曾經告訴她如果大膽,天下可去,小心則寸步難行,她做到了,現在他們都不在那個步步都是規矩方圓的世界裡,不必告訴自己要謹慎小心再小心,她可以隨心所欲做任何她想做,就算別人認為是離經叛道的事情。

  離經叛道……這事,她做得還少了嗎?

  不管了,反正,她就是要把自己賣了。

  「這不足以成為租妾的理由。」

  聞言,她起身欲走。

  「怎麼?」他錯愕了,不知道自己說岔了什麼。

  她沒走成,細弱的肩頭被王大娘給按下,回了座位。

  她不贊成歸不贊成,可一路觀察下來,覺得這個叫排雲的男人算是可取,坐在她這小廳裡大半天,卻沒有絲毫不耐煩。

  性子這麼好的男人,老實說真的少有。

  霜不曉猶豫了半晌,「如果我說沒有理由,你信嗎?」

  很好,很任性的話。

  「其實理由很簡單,就一個錢字。」錢不是萬能,沒有錢卻萬萬不能。

  他臉上不動,卻示意聽見了。

  「那要是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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