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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他胸前的傷其實並不嚴重,仗著他一身好武藝,只是皮肉傷。

  然而阿房關心的眼神讓他不能自持,她在他身上到處摸索的小手傳達了她從來不曾出口的溫暖關懷,還有感情。

  「你不說話,是不是傷口很痛?」她還在問,沒能看見他逐漸接近的大手,還有變得幽深的瞳眸。

  「你剛剛不是也聽見卦大夫說了,我只是皮肉傷,吃幾帖跌打損傷的藥就沒事了?」他的手抵達目的地,阿房卻是全心記掛他的傷勢,一點也沒有注意自己的小腰已經被侵犯。

  聞言,她的擔憂是卸去些,但仍舊無法放心。

  「都是我不好。」

  管孤鴻愣了下,擁著她腰的手掌慢慢縮緊。

  「我是掃把星,害了你。」眼圈不禁紅了,自從她來到黑山堡,前後發生了許多事,這些……都是她招來的禍端。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這麼說,可是把所有發生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可不是什麼英雄式的行為,他也不允許。

  「把道理說給我聽,要是說得沒道理,我可是會生氣的。」

  阿房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她的小手依然貼著他層層包紮的胸膛,小心的護著他的傷。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落淚,嗚咽的聲音在房間裡低回,很久很久,久到半夜經過房門口的人還依稀聽到。

  ——阿房,你是掃把星轉世,娘自從生了你身子一天比一天壞。

  ——你到底是什麼投胎啊,廟裡已經好幾個月沒有香油錢了,信眾都到哪去了,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們家的好運掃光了。

  ——我告訴你,從今天起不到天黑不許回家,你就帶著桌上這些東西去外面擺攤子,告訴你……天全黑才可以回來。

  ——啪!誰允許你用那種眼光看我的,我就是討厭你,你看穿我的心事,想同爹娘告狀嗎?他們不會信的,誰叫你害死了弟弟。

  ——男丁是我們家唯一的希望,我生了三胎賠錢貨才有一個帶把的,你這掃把,誰叫你把天花帶給他的,我一生的希望都毀在你的手裡。

  掃把!掃把!你心甘情願了吧……

  她是掃把,只會把黴運帶給別人,讓別人不幸。

  阿房豁然驚醒。一身虛脫,不知道是汗還是淚叫她全身濕透,她的手腳不住發抖,臉色刷白。

  「阿房,只是夢,你做了夢。」一雙溫暖的手環住她,提供前所未有的安全還有倚靠。

  白嫩的小手把被子抓得死緊,關節寸寸發白,就連唇也白得不像話。「你……在這裡?」

  管孤鴻發現她眼神空洞,陡然收緊長臂,把她摟入懷裡。「我傷口疼,來找你幫我敷藥。」

  是嗎?

  阿房一聽,勉強清醒過來就想要跳下床。「我去拿藥。」

  「不急。」他的口氣無限溫柔,「我有件事要問你。」

  阿房抬起了頭。

  「你恨過我嗎?」為了那一刀。

  「我記得這個問題我們已經不討論了。」

  管孤鴻默默搖頭。「不,很多事一定要溝通討論,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他隨手拿來旁邊的棉巾,緩緩擦拭她一頭一臉的濕。

  不管答案是什麼,他非常想知道。

  「我說不出口!」她憤怒的捶著棉被。

  他為什麼要這樣逼她?

  「這些話我只說一遍以後,永不再提起……」他把她淩亂的發塞到耳後,然後對上她苦惱又氣憤的眼。「你見到我的時候,我是個囚犯,是百姓眼中的土匪,我知道監獄遲早是我的歸宿,可是,被人出賣獲罪,我不能接受,當時的我滿心怨恨,不信任人,殺你,是我唯一的路。」

  她瞭解,來到黑山堡之後,她看見這裡有許多心地善良的人,而沒有管孤鴻,就不會有這些人。_

  他要逃獄的理由非常清楚。

  「你能明白我的苦衷嗎?」

  「別……這樣看我。」眼對眼,他的舉動讓她一時心跳失序,亂得不像話。

  「我喜歡。」她那柔美的樣子如璞玉。

  「我是不祥的人。」

  他的手傳來熱度。「你錯得離譜,我自從遇見你以後,凡事順利,就連逃亡也一路平安,你要真是掃把,我恐怕早就回去吃牢飯了。」

  她的淚一點預警也沒有的落下,「不,我去到哪,哪都有事,你受了傷,都是因為我在這裡……」抱著他的膀子,像抱著珍貴異常的東西,她的身子發起顫來。

  淚一滴滴被紗布吸收了,留下水漬般的印。

  她有發誓不要哭了不是?她的眼淚不是都哭幹了,為什麼還流個沒完?

  管孤鴻在她頭頂輕敲了下,「你哪來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宜家、宜室都這麼說。」她只要一想到那些指控,心整個都揪在一起,茫然無所依。

  「你那兩個姐姐?你都喊她們名字?」他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女人的眼淚,阿房之前他沒有正眼看過哪個女人,來黑山堡投靠依親的,也有打過他的主意,只是他不為所動,這半生,不曾風花雪月過的心就只為眼前這個小女人守不住。

  「她們不許我喊,說……跟我做姐妹丟她們的臉。」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是姐妹,為什麼就是不可以。

  「這樣的姐妹不要也罷!」

  阿房搖搖頭,「是我不好,她們討厭我是應該的。」

  「什麼叫應不應該?!」把阿房帶到一旁坐下,管孤鴻替她端來溫涼的茶水。

  「我說的話,你都會信嗎?」喝了口水,她試著去正視他的眼。

  「要看情形……」他沉吟。

  阿房閉口不言了。她喝水,雙手抱著陶杯,一口一口,任由時間緩慢的過去

  「怎麼不說了?」看著她喝水的模樣,管孤鴻有些癡傻。

  「你這樣的人,一定不會相信神仙妖怪的故事吧?」她的心有些酸,畢竟他是頭一個肯安安靜靜聽她說話的男人。

  「刀口舔血的人,我信的是手上的刀。」

  「你很強壯,難怪我在你身上什麼都看不到。」不曾刻意去探視管孤鴻的感覺,封了天眼的她覺得很好。

  「聽起來你有著很不尋常的神通?」

  阿房的眼神變柔,也遠。「我們家每個人都有一丁點神通,我爹是三仙廟的廟祝,我娘是通靈乩童,宜室對賭博最有靈感,至於宜家,她又聰明又漂亮,家裡的絕活她學得最透徹,名聲響亮,三仙鎮不管老老少少都喜歡她……還有宜居……宜居是我唯一的弟弟……」她的神情有歡喜、有憂愁、有濃濃的不舍,然而,提到宮宜居話就斷了,怎麼都接不上。

  迷信的年代,怪力亂神是存在的,神只的重要因為弛守住小老百姓的心靈福田,不管真假,中間傳話的人占了很重要的地位。

  管孤鴻摩挲著她的頭,「你呢?」以此推論,她應該也具有宮家人特有的神通靈感吧?

  「我是掃把星,我不應該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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