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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她滿意的抬頭,放下筆,瞧見日頭映進了屋子,便把冊子捧起來放到向日的地方,風吹日曬,墨汁容易幹。

  「你是誰家的丫頭?在這裡做什麼?大當家的回來了,外面可忙著呢,閑著的話趕快出去幫忙!」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很臉生。

  「他回來了?」笑容不請自來的在她臉上泛開。

  「真沒禮貌,什麼他呀他的,大當家豈是你一個小小丫鬟可隨便以叫的?」

  「你不也他他他的叫?」她要是不服從恐怕會被囉嗦很久。

  咦……唉……

  「我這就去了。」

  「沒見過這麼伶牙俐齒的丫頭。」五短男子嘀咕著……「不對啊,山堡裡面哪來的丫頭?」這裡每個人各司其職,就算臭襪子也要自己洗,除了家有女眷的人。阿房才不管這些呢,她一心想見回來的管孤鴻,雖然他吩咐過,不許她在山堡裡面隨意走動,她有遵守了喔,是別人要她出門的。

  她很「聽話」的到廚房逛了一圈,廚房又是蒸氣又是油煙,女眷們見到她來拿果子搪塞,她又從後門出來。

  隨手把果子分給路上玩耍的小孩,看他們歡天喜地的樣子,阿房也跟著感染了孩子們的喜悅,走起路來腳底生雲。

  來到黑山堡也不少日子了,因為她對什麼都不積極的習性,所以一直沒好好的端詳過這地方,只見白雲繞在遠處的山頂,牛羊雞鴨鵝成群,硬要說這兒是賊窟,實在叫人難以相信。

  她不知道這是管孤鴻花了十幾年努力的成績,他的下面分成兩派,一派主掠奪搶劫,官逼民反,反搶回去是應該的,然而,去除官府吃人的重稅,一派主自力更生。

  到處轉了一圈,阿房偷偷問了人,才知道管孤鴻人在大廳。

  他真的很忙耶。

  於是她又轉到大廳。

  探出去的腳因為裡面的談話聲縮了回來。

  「……棕熊出沒的季節並不是這種初春時分,我懷疑是人為的。」管孤鴻的聲音鏗鏘有力的在大廳中回蕩。

  「大當家的懷疑很正確,大家都住在這山裡面,野獸的習性也略知一些,可是沒有直接的證據,我們也不能亂栽贓。」有人附和。

  「不急,我會把人抓出來的。」管孤鴻說得極有把握。

  接著,他們又商討了許多事。

  阿房踢著小碎石,心思飛得遠遠地。

  她在這裡什麼忙都幫不上,是個無用的米蟲,大當家的留她這樣的米蟲做什麼呢?

  她悄悄的離開了大廳,之前知道管孤鴻回來的喜悅全部一掃而空了。

  「大哥,你心不在焉喔。」被逮來做苦工的管惟獨踱到監工的管孤鴻身邊,語帶挖苦。

  溝渠和溝堤的工程同時進行著,炙陽毫不留情的潑灑下來,狠狠的落於在外面工作的人身上。

  「你說什麼,水喝過了就趕快去工作,天黑前要趕上進度。」他曬得比任何人都要黑,眼光灼灼,看著不遠處的施工情況。

  「大哥,你就不要勉強了,我可以犧牲一下盯著工程,你去見阿房姑娘吧!」明明兩個人已經很久不見,還這麼彆扭做啥?

  「住嘴……」管孤鴻沒好氣的聲音以無力做收尾。

  咦,管惟獨覺得有異,眼光隨著哥哥一轉……呵呵,原來。

  「回來!」管孤鴻喊住那個看見他就要向後轉的女子。

  可憐,她的耳又要遭受連累了。阿房扯了扯耳朵。

  「誰讓你來的?」站在高處的管孤鴻頭髮淩亂,像風中的狂獅。雖然嘴巴上不留情,眼睛閃爍的光芒卻叫人無法忽略。

  「有人叫我去廚房幫忙。」大家停止了議論,眼光全部朝她這裡來。

  「你卻往這裡來?」很好,她很習慣陽奉陰違嘛。

  「你知道的嘛,我笨手笨腳,去了只有幫倒忙的份。」她一片用心良苦,怎麼他老是不能理解?

  「去別的地方,這裡是工地,女人不應該來。」

  「我剛剛正要走,是你把我叫住。」她眼神一轉,明知多此一舉,但是……「你受傷了?」他的胳臂上有道血痕,顏色驚人。

  「只是口子嚇人,不打緊!」管孤鴻神色自如。

  「才不呢,阿房姑娘,大哥可神了,剛才有根圓木搬不上山坡,他一個人就把木頭扛上去了。」管惟獨唯恐天下不亂。

  那景象有多險惡可想而知。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長舌男。

  「大哥,我好心呢,要不然阿房姑娘怎麼知道你的辛苦。」

  「管惟獨!」他這做大哥的威嚴蕩然無存。

  「我不說,我去做事。」管惟獨吐舌,擺著一貫的優雅扛起鋤頭走人。

  「這裡危險,以後不要來了。」對著阿房,管孤鴻的聲音自然放緩。

  「是,我知道了。」他那深不可測的黑眸帶著強大的力量,自始至終瞅著。讓她無法動彈。

  語言在這時候一點也使不上力。

  在炎熱的驕陽下,他強壯的肌肉,美麗的紋理,像是蘊藏著無比驚人的力量,一顆顆晶亮的汗珠沿著身體各處往下滑。

  阿房移不開眼,風吹過樹梢,感覺上好像他灼熱的呼吸也隨一之拂過她。

  「不好了哇……」從山坡上傳來喊叫,驚醒了管孤鴻。

  「頭子。救命啊……」

  嘈雜的騷動來自山坡上的田地,那是原來存放儲水槽的地點。

  好端端林立著的水槽,不知道什麼原因驚天動地的正往下滾,沿路撞擊了樹幹也四處紛飛,殘枝斷葉紛紛襲上人的身體。

  管惟獨正在水槽的下方!

  這樣的險狀叫人心慌,阿房還沒回神,就看見管孤鴻像離弓的箭矢疾射出去,他飛下短坡,奔上溝渠,抱住了正在救人的管惟獨。

  然而,一路折樹斷叢的水槽也以萬馬奔騰之姿,挾帶驚人的水勢直往兩人倒下……

  阿房的腦子倏然變空,什麼畫面都沒有,只感到冷汗從額頭滑落,直下鎖骨,甚或直接掉進泥土中。

  「出事了。」

  她臉色慘白,茫茫然的看著到處蜂擁而出的壯丁,還有聽到聲響跑來的女眷,她,什麼想法都沒了。

  她早知道的不是?她所在的地方都會發生事故,她是掃把星,會給全部的人帶來衰運。這次雖然眼皮沒跳,眼中也沒有事物出來,就是避免不了。

  四周都是人的叫聲、喊聲、哭聲,阿房低下頭來,頭……完全不能思考了。

  什麼口子嚇人而已,清水洗滌過的地方肉塊翻綻,瘀青殷紅的痕跡蔓延整個胸口直到背後,水換過好幾盆,她卻不知道要累。

  「還有哪個地方疼嗎?」阿房的小手沒一刻停止。

  管孤鴻注視她擔憂的臉,眼中神色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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