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長晏 > 雲出曲 > |
六 |
|
白岫便很聽話地脫了外衣,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等。燭雁在廚房來回走動端碗拿筷,嫌他礙事,說道:「大哥,你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的」,轟他進裡屋,他就老老實實走到裡屋去等。 在炕桌上擺好飯菜,囑聲「快吃,別涼了」,他才端起碗,安安靜靜地吃飯。 燭雁拎起白岫的衣衫檢視污漬,早上才換的乾淨衣衫,也沒什麼污痕,除了大黃踩的幾點爪印以及一些零星濕漬,清水浸一下,不難洗。微思的視線轉到桌邊人身上,看他吃飯的樣子,端正而優雅,很是好看。誰能想到他剛來時,不能說不能動,形同廢人。 桌邊的這個人,七年前被爹從京城救回,在家裡整整躺了一年,要從頭開始教他說話穿衣走路,猶如照顧甫出世的嬰兒。忽然有一天他奇跡般恢復,清清楚楚叫出她的名字,讓她以為終於可以脫離苦海,誰知那只是碰巧,他僅出息了那麼一回,隨即又說不出了。 所幸之後他進步極速,恢復幅度讓人欣慰,大半年便漸漸痊癒,但及至行動如常,卻又經過了兩個寒暑。 爹為他早日恢復,煞費苦心,外用藥內練氣,將他的功夫一點點拾回來,他得益于習武,竟果真日漸強健靈敏,前年還跟著爹一同和參客們去趕山,獨自捉了只紅狐回來,高高興興地送給她。 方圓百里都知道佟老頭撿了個兒子回家,由起先的半死人出落得俊挺英颯,雪裡捕貂崖上擒鷹,矯健如風形貌俊俏,無不嘖嘖讚歎,一時引為奇譚。 然而,誰也都知道,這個生得又俊、身手又好、性格又溫和的年輕人,卻是個癡兒。 他二十幾歲,心智卻如十二三歲孩童。不然早該有大堆的熱心人上門提親。而如今,不僅他,連佟家女兒也被帶累,窈窕芳華蹉跎經年,直到半年前,才勉強與鄰居時家達成結親意向。 「燭雁,你也吃。」 一塊蘿蔔夾到她嘴邊,她一怔,張口接過,含糊道:「大哥,你別管我,吃你自己的。」 「嗯。」他應聲,坐回桌邊。 燭雁看他,他便也看過來;燭雁笑,他便也回應地笑,那麼清亮似水的眼神,那麼簡單純澈的笑容,像是一抹遺忘了前塵舊事重新轉世的魂魄,投入這一具舊體複生。 多年前的溺水,長時間窒息令他傷了腦子,難怪當初覺得他言行異常,行動反應均如稚兒,原來他腦中記憶已全部抹去,不僅身世家人,連最基本的身體活動機能也統統忘卻,當真是再世為人。 見他身上的襖有處脫線,燭雁取了針線坐在他旁邊幫他縫補。他一會兒舀一勺湯給她,一會兒又夾一筷菜喂她,說了幾遍「等我縫完再吃」,他仍舊不厭其煩地一筷一筷喂來,像是覺得喂她吃東西是種極大樂趣。 而燭雁知道,白岫是怕她餓。 她這位簡單如白紙的兄長,已經逐漸學會照顧別人,即使心智弱于常人,本性卻真摯純良。 縫完襖子,燭雁已吃得半飽,再上桌便沒吃幾口就收拾清洗起來。洗碗時,白岫跟在她身後,想要幫忙卻插不上手,想了想,拍拍她背,關切問:「還癢嗎?」 他不問還不覺得,一問倒真覺腰背又隱隱作癢。燭雁小心到門口傾聽外面動靜——悄無聲息,看來應該暫時不會有人來,便迅速到屋裡伏在炕席上,解了衣帶輕催:「快點大哥!」 白岫如以往一般,將手伸入她外裳內,掌心在她背上緩緩摩挲揉按,見她領口散處,有星星紅點從頸至背向下蔓延。 燭雁舒服閉眼,暗歎這傻哥哥唯到此時也蠻好用。關東氣候乾燥,她膚質乾澀易敏,一到秋冬時分就搔癢難忍,夜裡常常癢得翻來覆去半宿不眠。白岫與她親厚,又純摯如幼子,不帶異念,便偶爾讓他幫忙撫挲按摩。 舒坦得想就這樣睡過去,忽地肋下一癢,她尖叫而起,原來是白岫突然呵她癢,她驚聲大笑,又叫又躲,跟兄長鬧成一團。 「燭雁,你在做什麼?」 院裡傳來喚聲,是時漢庭。燭雁一驚,忙推開白岫,手忙腳亂整理衣物,「大哥,你先別出去。」她此刻鬧得衣衫淩亂,怎能見人,尤其是八股的時漢庭。 理好衣衫,才讓白岫去開門。時漢庭走進屋來,燭雁見他疑惑地注視自己發間,方想起光顧整衣,她鬢髮也一定在褥上滾得亂了。抬手抿發時,白岫又意猶未盡地靠來,她趕忙求饒:「不玩了,我服輸了……」 時漢庭不悅皺眉,低聲斥道:「燭雁,你也大了,凡事該有個分寸,就是同胞兄長,也沒有這樣鬧法,何況……」他頓住,看一眼白岫,「大哥不通世情,你也不懂事麼!」 燭雁不作聲,聽他當成什麼了不得大事樣責備,心下不以為意,白岫孩子一般,偶爾嘻鬧又能怎樣,她自然知道女子該有的分寸,但由這遵禮重教的八股書呆教訓起來,就是心頭不舒服。 一盞茶後,時漢庭還在沉著臉數落,她忽道:「孔雀一會兒就來,她說要待到晚上才回去,上次她不是要向你討幅字,你寫給她沒有?」 時漢庭臉色更難看:「她又來幹什麼!成天亂跑,家人也不管管她。」他顯是避之不及,即刻就打算轉身往外走,「我去趙師傅那,她如果去找我,你留住她說我不在家,也別提我到誰那裡去。」 「嗯。」燭雁應著,著意又問,「那字呢?」 時漢庭隨口道:「改天我寫了拿過來,你送去給她就是。」 「又不是我要字,幹什麼叫我跑腿。」 時漢庭料不到她這樣說,有些意外,「那,讓白大哥送去罷。」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