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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他氣悶得厲害,卻又怕她當真被自己嚇著了,只得強抑下狂怒氣惱的心緒,深深吸口氣,道:「你說,坦白說,孤聽著!」

  「我不想把畢生生命浪費在同女人爭風喝醋鬥個你死我活上。」沉默良久,獨孤旦終於抬起頭來,一臉豁出去的表情,朗聲道。

  「再喜歡也沒用,何況你我之間,也還不到癡纏的地步,何不就此橋歸橋路歸路,您繼續您的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我去掙我的金山銀山,做個庸俗卻有錢得要命的奸商。」

  況且,她獨孤旦還沒悲哀落魄到得去搶獨孤窈的男人!

  「孤在你心裡就是個耽溺女色的昏君?」他刻意忽略她那句「你我之間還不到癡纏的地步」所帶來的椎心刺痛感,強迫自己專注在她說出的其他理由上。「還有,你要金山銀山,孤也都能給你!」

  高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是瘋魔了般,偏偏對這個狠心無情的小人兒舍不下?那些館俞……肯定是那些館俞裡被下了什麼咒!

  她望著他憤怒卻掩不住一絲脆弱受傷的目光,心下驀然一疼,有種奇異的憐惜和不舍,在胸口酸酸楚楚地蕩漾開來。

  獨孤旦眼眶濕了,生平首次感到慌亂無助迷茫。

  「對不住。」她嗓音輕顫。「你,當真這般厭孤?!」

  她想解釋,卻知道再多蒼白的言詞也于現實無用,於是黯然了。

  高壑狠狠地瞪視著她,死命壓抑下那宛若被人用力擰握住心臟的陣陣劇痛撕裂感。

  好,真好,人說世上薄幸皆男兒,誰知道還有更鐵石心腸的?他今日可算是親眼見識到了。

  「所以,都是孤一相情願。」他澀澀地笑了起來,自我嘲諷地道:「罷了,孤堂堂一國君王,要什麼美人沒有?再苦苦相求相逼,簡直是墮了我男兒的大好尊嚴。」

  她呼吸間陣陣抽疼,眸底的酸澀灼熱更深,卻是掩飾地低下頭去,輕輕道:「謝你成全。」

  「孤立時命人送你出宮。」他臉色緊繃如石,眼神冰冷,負著手背過身去,再也不願多看她一眼。

  高壑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未這般窩囊難堪過!

  他就像是被美色所迷的傻子,蠢得一次又一次被打臉猶不醒悟。

  這些時日來他所做的癲狂昏亂之舉,幾乎無異于那個他平生最恨的先皇一迷戀魏國先後至死不悔,攪得北齊幾乎傾覆,最後棄國舍家遁入空門,把一大爛攤子丟給一個年僅七歲的小兒。

  幸好,幸好他尚存一絲尊嚴與理智,幸好她還稱不上是禍國紅顏!

  也許,他還得慶倖她無情地拒了他,省得他日後為她做出更多瘋狂可笑的昏君之舉。

  獨孤旦惘然地望著他背對著的孤寂清冷身影,在這一瞬,兩人的距離終是回歸到了本該隔開的千山萬里遠。

  他的好,他的溫暖,她的心動,她的惶惶,都停止在這一步。

  無須害怕日後必將面臨的恩愛兩斷,彼此生怨……

  這樣,就好。

  「您,保重。」她低下頭,掩去了眸底那一滴瑩然的淚意,默默地拾步離去。待那輕緩細啐的腳步聲去遠了,高壑挺拔的身軀像是瞬間被抽走了精氣神般,微微一晃。

  「主公?」飛白再忍不住,閃身膝跪,忿忿道:「那女子如此心硬,如何值當主公待她一腔情意?」

  「是孤自誤了。」他苦澀地自嘲道,「她早已說過,甯為奸商不做人妾,總不能逼著人家跟孤瘋魔到一處了?!」

  「那女子,會後悔的。」飛白為自家睥睨傲世的主公深感不值。

  「不得對她無禮。」高壑深吸了口氣,臉上最後一絲疲色收拾一淨,又恢復了慣常的威嚴冷肅。「命人多備金帛良藥予她,送至宮外後,便任她自由吧!」

  「……諾。」飛白再不甘願也只得從命。

  一日復一日,一夕複一朝。

  顏色改平常,精神自損消。
  胸中懷湯火,變化故相招。
  萬事無窮極,知謀若不饒。
  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飄。
  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
  ——曹魏·陳留阮籍《詠懷詩三十三》

  終於,又是孤獨一人了。

  獨孤旦換上最樸素的宮衫,看著沉重的銅澆鐵鑄宮門緩緩在她面前關閉,將他和她之間,正式隔開了兩個世界。

  她腳邊有著一隻精緻的鎏金小匣子,裡頭是氣虎虎的伢置放進去的一百枚金葉子和數瓶宮中良藥,甚至還有一張北齊的正式路引。

  他,什麼都替她著想到了。

  可她卻什麼都不能為他做,什麼也報答不了他,只能走得遠遠的,從此不再相見,不再擾亂他的生活。

  他們本就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啊……

  獨孤旦蹲了下來,揭開小匣子,看著裡頭金燦燦的金葉子和玉潤藥瓶子,鼻端不禁酸楚了起來。

  良久後,她取過了那方路引置入懷裡,小心地將匣子合上,而後捧起走近兩名威風凜凜煞氣騰騰的守門羽林衛。

  「勞煩二位將軍,將這匣子轉交給伢大人。」她溫聲開口。

  「這——」兩名羽林衛防備而遲疑地相視一眼,其中一人皺眉問道:「這是何物?」

  方才他們親眼見伢大人領這女子踏出宮門,倒也不敢太小覷怠熳了她。

  「請將軍們轉交給伢大人便知了。」

  她欠他的,太多太多,既知不應該,又怎能理所當然的受著?

  兩名羽林衛眉頭緊皺,猶豫了片刻,終究接過。

  「謝謝你們。」她感激一笑。

  「呃,不、不謝。」兩名羽林衛有些手足無措。

  在夕照寒風中,獨孤旦攏緊了厚厚棉襖子,雖是弱不勝衣,卻仍堅定地直單薄腰背,一步一步地踏入暮色中。

  相對獨孤旦的孑然一身,北齊後苑此刻正為「主公新寵」離宮的消息而歡聲雷動,喜氣洋洋。

  「好,太好了!」蕭妃籲出了長長的一口氣,歡喜得忘形起身拍手笑了。「原來本宮是白擔心了。」

  「是呀,娘娘。」妹姜笑道:「那女子不過就是一庸脂俗粉,這不,還受寵不到十日,果然就惹得主公厭棄逐出宮了。」

  「本宮就知道主公不是那等貪戀美色之人。」蕭妃嫣然而笑,洋洋自得地道:「這後苑之中哪個不是有背景有身份,這才得主公略略青睞一二?」

  「很是很是,想她一個小小的賤子就想凌駕眾芳之上,也不自個兒照照銅鏡,瞅瞅自己是什麼阿物兒?」妹姜湊興兒地道:「娘娘,如今後苑唯您為尊,這皇后之位非您莫屬,想必太宰大人也樂見其成的。」

  「噤聲!」蕭妃臉色一冷,斥道:「這等大事豈是你一下奴可置喙得?是本宮太寵你,讓你都忘了自個兒是什麼東西了?」

  「妹姜該死!妹姜不敢!」妹姜嚇得忙跪倒在地,兩股戰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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