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小雀 > 公子別扯蛋 | 上頁 下頁
十二


  她眼神微黯,在發覺前話已脫口而出:「阿溫,你當真不後悔嗎?」

  「嗯?」他握著狼毫的手一頓,不明所以地側過臉來,滿眼迷惘的看著她問:「後悔什麼?為什麼要後悔?」

  「就是……」她吞吞吐吐,突然發現自己居然變成那種自個兒素來最瞧不起的扭捏女子。「呃,我是說,你不後悔……幫我爹謄這些拉拉雜雜的陳年文章嗎?」

  「老爺子早年練筆之作篇篇難得,讀來極是通暢易懂,個中不乏金石警語,教人觀之亦不舍釋卷。」他笑吟吟地道,「我歡喜都來不及,怎會後悔?」

  「真的假的?」她狐疑地看了她爹的文章一眼。「可我爹次次鄉試不過,到現在還是個秀才,若不是我爹文章做得不好,難不成是所有的考官都瞎了嗎?」

  「呃!」佘溫嗆咳了一下,笑得有些尷尬。「文章該是沒問題,問題許是出在……咳,老爺子的這一手字上。」

  項豆娘登時恍然大悟,連連點頭稱是。「那倒是啊,我爹的字醜極,早年村裡還有人想討了去貼大門避邪,幸虧我給攔住了,不然給我爹知道了,恐怕打起來都有的。」

  「老爺子也算是滄海遺珠,可惜了。」他歎息。

  「算了,依我爹的性子,要真給他考中了當了官,那才叫麻煩大了呢!」她撇了撇嘴,不得不慶倖。

  「為什麼?」他疑惑。

  「……哎喲,你們倆都一樣啦。」她強忍翻白眼的衝動。「雖是百姓之幸,於你們卻是惹禍上身,總而言之,不夠奸的還跟人家去當官兒,就是拿自己小命開玩笑。」

  「非也非也,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以利,為官出仕乃是為民謀福,又怎能怕惹禍上身——」他再度書呆子附身,搖頭晃腦地道。

  「不怕惹禍上身,就最容易被當槍使。」她沒好氣地大翻白眼,嗤道:「一當上官,信不信就數你們這種老實頭的死得最快?」

  佘溫一時語塞。

  「不過我們幹嘛在這兒爭論這些同我們無關的事兒?」她啊了一聲,這才發現自己還有滿桶的髒衣沒洗哪,忍不住懊惱地巴了他的肩頭一記。「都你傳染的啦,害我現在也開始學會浪費時間了……」

  「對不起、對不起。」他滿面愧疚,連連致歉。

  「看吧,不分青紅皂白的認錯當爛好人,連我這種小奸小詐的都鬥不過了,還怎麼去跟官場上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廝殺?」項豆娘找到機會就想打消他隨她爹進城應考的念頭。

  她是不擔心爹爹了,因為爹爹光是沖著那筆慘不可言的毛筆字,頭關就會被丟卷刷掉。

  可是他不一樣,甭說那手龍飛鳳舞的好字,以及滿腹詩書的文采了,單憑他的好皮相朝那兒一站,多有說服力呀!到時考官們要是對他「愛不釋手」,然後「勾引」得他連連闖關應試成功,到最後當真做上了個官兒,那可就糟了個大糕了。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這兩句詩她還是讀過的。

  「可豆娘不希望我一朝得試,為項家揚眉吐氣,並夫貴妻榮,替你掙回個誥命夫人嗎?」他漸漸自覺百無一用是書生,唯有魚躍龍門才能給豆娘過上好日子——

  這些日子來項老爹的洗腦還是多少有效果的。

  「一、點、也、不、希、望!」她聞言瞬間怒上心頭,咬牙切齒地一個字一個字吐出。

  她就知道越是逼近鄉試日期,爹爹就越急著想要誘拐阿溫一起去應試,好來搞個見鬼的一門雙傑,岳丈女婿齊中舉,永留千古佳話什麼什麼的。

  「可倘若唯有這樣,才能讓你從此不用再辛勞操持,我是一千一萬個願意的。」佘溫以為她是替他擔憂投仕之路太苦,不禁柔聲道。

  「但我不願意呀。」她神情古怪地瞟了他一眼。「還是你真的想去做那勞什子的官?」

  「豆娘在哪裡,我便在哪裡,你不想我做的事,我是萬萬不會去做的。」他深深注視著她,懇切堅定地道。

  她心頭一熱,眼眶又不爭氣地濕了起來,滿心幸福地嘟囔道:「也不知哪兒學來的甜言蜜語,專哄得人心花怒放……喂,像這樣的渾話往後就只能同我說,和旁的姑娘家是不准的啊,聽見沒?」

  「你是我心頭最愛重之人,不說旁的女子本就是外人與我無關,我又怎會同她們說這些——」佘溫先是正色,嚴肅至極,說著說著玉臉不禁又飛紅了。「只有咱倆之間能說的話呢?」

  項豆娘高興地笑咧嘴,猶不忘假意哼了聲。「是你人格保證的啊,要是往後教我聽見了你食言,和別的女子有了牽扯——」

  「我不會!」他臉上掠過一抹激烈憤慨之色。「我才不會做任何可能傷你心的事來!」

  她反而怔忡住了,眨著水汪汪的眼兒傻望著他。

  「豆娘,你信我。」他嚴峻的目光變得溫和,輕聲道:「你待我的種種好,是一直一直銘刻在我心上的,縱然我還不十分明白為人夫婿者都該做些什麼,可是不能做什麼,我心底卻是極之清楚的。我,不要你傷心,我捨不得,見不著你的笑眼,你歡快的模樣……」

  「阿溫。」她只覺喉頭嚴重地梗塞住了,淚光瑩瑩,再抑不住那喜極而泣的忘情衝動。

  他以指尖輕輕拭去她眼角滾落的一滴淚珠兒,心中酸疼憐惜難禁。「我想令你歡喜的,怎反倒教你落淚了?」

  「傻瓜……」她哽咽,鼻音濃重地喃喃。

  「豆娘,噯,你、你罵我就好,莫哭呀。」他越發顯得無措起來,連手腳都不知擺哪兒好了,若是再摸她的臉,然聖人有雲發之於情是該止乎於禮的,可一不可再,若是再則三,那豈不是成心唐突輕薄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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