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蔡小雀 > 報恩妻 | 上頁 下頁 |
| 十八 |
|
|
|
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燭夜,是人們說的小登科,大喜之日,可他卻只感覺到一陣陣欺上心頭的矛盾、痛苦和諷刺感。 明知已成事實,不該牽掛,偏偏腦海不斷回蕩著她日間說過的字字句句,一次又一次,重重灼燒著胸口。 常君哥哥,咱們真的不該成親……不該成親…… 他們成親後的第三天,劉夫人安然合目長逝。 時光荏苒,春去夏至,不管人間是喜是悲,是安樂是憂患,流年似水依舊,而一晃眼,又是入秋風涼時分。 這天午後,劉惜秀跪在劉夫人的墳前,自提籃裡端出一碟包子置好,又取出三炷清香,一壺甜酒。 「娘,秀兒做了您愛吃的韭黃包子,您多吃點吧。」燃起了香,她閉上眼,誠心祝禱。「常君哥哥這些日子都很用心讀書,雖說勞神了些,不過身子強健如常,請娘安心,他一切都好。」 在香爐裡插好了香,她掏出手絹,細心地拭去墓碑上的塵灰,一臉溫柔地和娘親說話。 「娘,秀兒做的繡件銷路不錯,添補家用都夠用,娘您只管放心,還有,那些雞鴨都養得肥肥的,賣到鎮上酒樓裡又是一筆收入;我昨兒托了村裡張家爺爺,幫我宰只雞好給常君哥哥燉藥補身,可是他不肯喝,又當著我的面把門關得嚴嚴實實。」她歎了一口氣,早習慣了這樣自說自話。「娘,常君哥哥還是不肯原諒我,這可怎麼辦呢?」 這半年來,常君哥哥對她越來越冷淡了,本就一天見了她都說不上一句話,現在更是連著幾日幾夜,就算在桌上坐著相對吃飯,他也能當作她根本不存在,視而不見地自顧自夾菜扒飯。 也許他終於記起他自己曾說過,都是因為收留了她這個刑克父母、帶累親人的掃把星,所以爹爹才會死。 他是不是也在害怕……以前是爹,現在是娘,那一個會是他嗎? 她心口一痛,隨即膽顫心寒了起來——會嗎? 「不會的,常君哥哥有功名傍身,足見將來是要享富貴之人,他不會教我帶心累的。」劉惜秀喃喃自語,拼命安慰自己,「何況我們沒有喝交杯酒,我們也沒行周公之禮,我們不是真的夫妻……」 可是她很害怕,不知道哪天他會開口叫她走。 也許最好的法子就是離開他,別再把不幸和災禍帶給他,可是她只要一想到永遠再也見不到他,心就像被活生生一把扯了出來一樣,痛得完全不能呼吸。 「娘,您說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她的額頭靠在堅硬冰涼的墓碑上,疲憊地閉上眼,低聲道,「我若是真為他好,就該離得他遠遠的,讓他去娶房賢慧的媳婦兒,生幾個大胖兒子……不管是不是能當得了官,做得了大事,可至少他是好好兒的,是幸福的。」 可……她就是做不到。 現在常君哥哥也只剩下她了,如果連她都走了,眼下還有誰來照顧他的日常起居,誰來替他添茶遞水,幫他收拾書案? 秋風習習,孤墳無語。 而她此刻有的,也只有一顆惶惶不安的心罷了。 劉惜秀的墳畔坐了很久很久,眼見天近黃昏,她還得趕著回去做晚飯給夫君吃,這才收拾了祭品,挽著沉重的籃子一步步走回家。 待做好了飯,她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書房門外。 為了節省,劉常君只在屋裡燃了一盞油燈,隔著窗,越發顯得黯淡孤寂。 劉惜秀心疼地望著在小小油燈下,努力苦讀的他。 她深吸了一口氣,揚起微笑,推門而入。 「吃飯了,歇會兒吧。」 他恍若未聞,依然故我地翻過一頁書卷,在紙上寫下重點。 「人是鐵,飯是鋼,吃飯了飯才有精神繼續讀書呀!」她小聲勸著,卻不敢太理直氣壯,生恐他又生她的氣。 劉常君終於擱下筆,揉了揉酸澀的眉心。 她將飯菜端到一旁老舊卻擦拭得乾淨的桌上,瞥了油燈一眼,再忍不住道:「回頭我再多拿幾支蠟燭,屋子亮此,看起書來也較不吃力。」 「不用了。」他端起粗瓷大碗,看也不看她地自顧吃起來。 她咬著下唇,還是轉身出去,逕自去取了燭臺來,一一點亮了。 「我說了不用了。」他濃眉倏蹙,臉色微沉。 「夫君,是你的眼睛值錢還是這區區燈燭值錢?」一向溫婉柔順的劉惜秀也難得執拗起來,盯著他道:「人家都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是男兒,有鴻鵠之志,將來是要為君上效力、為百姓造福的,像這種柴米油鹽的小事,只要交給我就好了,你就不要擔心也不要管了!」 他持箸的手一頓,有些愕然詫異地抬眼盯著她。 已經很久很久不見她這般大聲說話了。這些日子來,她若不是唯唯諾諾,就是戰戰兢兢的小媳婦樣,可是在這一瞬間,他有種恍惚的錯覺,好似流光又回到了過去。 好似,眼前的她還是當初跑去大鬧他的畫攤,哭得淚汪汪,卻又固執得像頭牛似地硬要把他拖回家的那個傻姑娘。 他眼神不自覺柔和了些許,嘴角也些微上揚,「你好大的火氣。」 「我——」劉惜秀才驚覺到自己剛剛的「出言不遜」,心慌地低下頭去,結巴道:「我、我是認真的。」 儘管仍對她是滿心滿胸的憤怒和怨懟,這一刻,劉常君卻不由自主地回答:「我說不用,也是認真的。這樣的油燈,看字是足夠了。」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