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蔡小雀 > 報恩妻 | 上頁 下頁 |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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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散心是好的,可萬一耽誤了讀書,那常君哥哥不就不能實現爹爹的心願了嗎?」她自言自語,心下越發不安。 迎面而來的奶娘手裡捧著一盅湯藥,正要給劉夫人送去,見了劉惜秀,她忍不住喚道:「秀小姐,老奴正想著要找你哪。回春堂的劉大夫剛剛來了,此刻就在廳上。」 「不是說銀子月底就會給他送去嗎?」她停住腳步,心下一驚。 「劉大夫說,連同上上個月的藥錢,實在不能不收了。」奶娘愁眉苦臉道:「小姐,這可怎麼辦?」 她咬咬唇,強抑下心慌。「嗯,我知道了,我這就去。」 劉惜秀轉而到賬房,掏出劉夫人交給她的銅鑰匙,打開一隻紅木小匣子,可一拉開,裡頭僅剩不到二兩銀子。 開支帳項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光是賒欠回春堂的藥錢加一加就得三兩七錢銀子,這怎麼夠呢? 她苦惱地蹙起眉心,抬手撥開落到頰邊的頭髮,指尖驀然停頓在滑順豐厚的黑髮上。 有了! 黃昏時分,劉常君拖著疲憊的身軀緩緩走回家。 他回到書軒,在屏風後將一身平凡布衣換下,這才打開隨身的木盒,裡頭卷得仔細嚴實的是幾幅他最引以為傲的字畫,可在東大街市的角落擺攤一整天,就只賣出了一幅,還被殺價殺得七零八落。 他俊秀英挺的臉龐上掩不住沮喪之色,喃喃道:「什麼阿物兒,怎麼都是一堆不識貨的人。想當初有人向爹出高價想買我的字畫,爹都還不賣呢,現在……沒想到現在區區三兩銀子能買走我的駿馬圖。」 是啊,這就是世道冷暖,現在的他不再是身分矜貴的劉家大公子,縱然他的字畫再好,淪落在街市上也就只有任人挑三撿四的份。 可就算是這樣,他明天還是會繼續去擺攤。 再怎麼說他也是個大男人,更是劉家唯一的依靠,怎麼能日日只知死讀書,不知民間疾苦的傻傻白吃白喝、胡混過日子? 他心底不是不感傷悲憤的,可懷憂喪志又能濟得了事嗎? 「罷了,別再想了,三兩銀子就三兩銀子……」他一咬牙,甩甩頭道:「錢總還是錢,能供家用就好。」 劉常君仔細在銅鏡前整理妥當,確定全身上下依然是一派官家子弟的堂堂儀錶氣息,這才走出書軒往大廳方向走去。 在經過花廊時,他和低著頭疾走的劉惜秀面對面地撞個正著。 「連路也不看,你趕著投胎去啊?」不知怎的,他一見她就來氣。 劉惜秀抬頭見是他,驚喘了一口氣,踉蹌後退。「常、常君哥哥……」 她見著鬼似的反應更加深了他的不悅。 「怎麼?我有那麼嚇人嗎?」他臉色一沉,突然注意到她頭上包著條醜陋的青色頭巾,神情又異常畏縮,他立刻伸手一把拉掉了那礙眼的頭巾。「包著這是什麼鬼東西?你──」 劉常君心下沒來由地一抽,愕然地瞪著她勉強及肩的短髮。 劉惜秀慌忙用袖子遮住自己短短的頭髮,結結巴巴地道:「頭、頭巾還我。」 他好半晌才自震驚中回過神來,隨即一股火氣湧上心頭。 「人都長得那麼醜了,還沒頭髮,簡直丟死人了!」 她如遭雷擊,怔怔地望著他,眼底掩不住傷心。 「你到底是劉家的小姐,頭髮鉸得亂七八糟的,傳出去能聽嗎?就算你自己無所謂,也不要丟光了我和我娘的臉!」他眼角微抽,憤然道。 劉惜秀深吸口氣,緊憋著淚意,不發一言,低頭繞過他就走,連頭巾也不要了。 「你!」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遠去的背影。 她竟敢連話也不回,連聲解釋也沒有就走掉?可惡!她眼裡到底還有沒有他劉常君的存在? 「好,走就走,誰希罕!」他憋了一整天的濁氣再也忍不住爆發開來,破口罵道:「什麼小乞丐,醜八怪──」 「大少爺,您誤會秀小姐了!」拎著待洗衣衫桶子的奶娘站在不遠處,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誤會她什麼?」他氣憤道:「難道我有說錯嗎?就是她,成天把自己搞得像是全天下最可憐的人──」 「小姐是為了家計才鉸掉頭發的。」奶娘眼圈兒微紅。 「什麼?」他所有煩燥的怒火刹那間恍若被當頭冰水一澆,全熄了,「奶娘,您說什麼?」 「今兒晌午,回春堂的劉大夫來催收藥錢,家裡錢不夠,秀小姐就鉸掉了自己一頭黑鴉鴉的青絲,拿去舖子賣了三兩銀子,這才有錢還人家的。」奶娘邊說邊拭淚,哽咽道:「大少爺,您想想,頭髮對一個女子來說有多重要,可秀小姐為了夫人,想也不想就……」 奶娘接下來說些什麼劉常君不知道,他整個人僵立在當場,全然無法思考,眼前卻無比清晰地浮現方才的那一幕── 她蒼白臉上的自卑與倉皇,短得淒清可憐的發在肩上輕晃著…… 他閉上雙眼,心口像是有一角崩塌了。 晚間,飯桌上。 三個人對坐著,桌上有兩盤炒青菜,一盤肉絲炒筍絲,還有一碗湯,就是他們的晚餐了。 自豐衣足食到縮衣節食,這世道人生好似同劉家開了一個大玩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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