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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心頭的愧疚氾濫得無邊無際,殷振陽長手一撈,將鐘采蘋帶進懷裡,在她耳畔不住低喃著:「對不起……對不起……」

  鐘采蘋沒有掙扎,只是僵立著好像一尊泥塑木雕的神像,點點珠淚已在她頰畔腮邊蜿蜒成河。

  殷振陽不住在她鬢邊髮際磨蹭著、輕吻著,鐘采蘋的每滴眼淚都像重槌般敲在他的心尖上,讓他的心都揪起來了!

  他多希望她仍是無憂無苦不知愁的天真娃娃,但,可能嗎?

  如果不是她哭成了個淚人兒,能夠這樣擁著她享受早晨的片刻寧靜,倒也是人間一大樂事。

  殷振陽不由得苦笑。也許現在的師妹太脆弱了,所以不會拒絕任何一個可以倚靠的臂膀。

  「我記得,小穀裡有好多大樹,你小的時候,最喜歡爬到樹上去,好像樹上的陽光特別軟,風特別涼。」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頭上響著,織就出一片安全穩妥的氛圍,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竟讓人昏昏欲睡起來。

  半夢半醒之間,她仿佛又回到兒時成長的地方。

  「那時候你還好小,一不留神就會從樹上掉下來,我在樹下接住你好多次,但沒接到的時候更多。」

  頑皮的她,也會自己往樹下跳,要樹下的人接住她。

  「師兄,我要跳下去了唷!你要接住我唷!」

  她還記得,她總是在他接住她時故意使力撞倒他,讓他沾染上滿身沙塵,然後她會得意地咯咯笑。

  「師父管不住你,所以就挑了棵最大的大樹,在樹上幫你建了一座樹屋。夏天熱,你總是抱著枕頭被子,拉我一起在樹屋上睡午覺。」

  他仿佛又看到層層樹葉篩落一片光影迷離,午後的微風中,精靈也似的小人兒睡容嬌憨,嘴邊還漾著一抹笑。

  他還記得他曾幫她做過一個小木梳,好在她午睡醒來後,為她梳理她豐厚濃密的長髮。當他為她紮好辮子時,她總笑得燦爛如春花。

  他曾經許諾過要守護她的笑容,卻違背了他的承諾。如今,他只希望能再找回她無憂無慮的笑。

  「師娘在小谷裡種了好多花草,每到花季,就開得一片煙光爛漫。你剛會走路的時候,總是在花叢裡追蝴蝶追到跌倒,然後就賴皮地坐在地上不肯起來,要別人去捉蝴蝶給你玩。」

  剛會走路,那是一、兩歲的事吧!她沒有印象,但她記得母親的花,她最喜歡一大早起床,陪娘去剪幾枝花插在花瓶裡,她也喜歡拿著小剪子,和娘一起幫花草修去歧生的枝葉。

  「娘說,花要修剪才會長得好!」

  她從小就愛曬太陽,他卻總是怕太陽曬壞了她,老叫她避到陰涼的地方去。每當他又端出管家的架勢管束她時,她就搖頭晃腦地拿娘的話當免死金牌,把他氣得蹦蹦跳。

  但他也不是只會管束她的。他的手很巧,會用草做成蚱蜢、蜻蜓,蝴蝶、魚和花,娘用柳條幫她做了一個小籃子,裡頭裝滿了他做給她的小玩具,她把小籃子放在樹屋裡,沒事就拿出來把玩。

  好像作夢一樣,回憶瞬間如潮水此起彼落。

  她記得爹在門前的樹上幫她紮了一個秋千,有一回她半夜醒來,發現爹和娘兩個人擠在秋千上晃呀晃。

  她也記得每當爹從外面回來,娘總會用絹帕細細擦去爹臉上的汗珠,笑得恬靜而溫婉。

  她還記得每當她和師兄慪氣的時候,爹娘解勸不動,總是互相數落對方把她寵壞了,然後兩手一攤,相視微笑。

  然而,夢中場景忽變;她來到姨媽家中。那是一個炎夏的午後,娘和姨媽帶著她和表姊去戲水,爹則在房中午寐。

  當她們倦遊歸來,她爬上床想叫醒爹,卻意外地發現爹的身體又冷又硬,怎麼喊、怎麼叫都沒反應。

  「爹……爹,你醒醒啊!爹……」

  她好害怕,拼命搖著爹的身子,不停地叫喚他,冷不防,娘一把將她推開,也不知哪來那麼大力氣,抱起爹的身子就往外跑。

  「娘,你要去哪裡?你要帶爹去哪裡?娘……」

  姨媽匆匆趕來,帶著她騎馬去追娘,一路來到絕情崖,只看到娘抱著爹的身體站在崖邊,滿臉淚水卻帶著笑容。

  娘的嘴在動,姨媽的嘴也在動,但是她聽不見聲音;她叫著娘,連自己的聲音都好似逸散在風裡。

  她只覺得一腳輕一腳重,但仍向娘一步步走去。

  「娘,蘋兒好怕……」

  她張開雙臂,索討一個安撫的擁抱,她驚恐的幼小心靈充斥著不祥的預感,即將被遺棄的不祥預感。

  「娘,不要丟下蘋兒……蘋兒會很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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