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采薇 > 含笑問檀郎 >


  「不要胡思亂想,蘋兒,這不是你的錯,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在這一瞬間,她幾乎感覺到她已經失去了表妹。

  許久之後,鐘采蘋的目光才聚集在她臉上,聲音微弱而清晰。

  「姊姊,我不走,我留在這裡,等他來退婚。」

  如果殷振陽以為他會看到一個情緒崩潰、啼泣不休的棄婦,那麼他就太小看鐘采蘋了!

  輕移蓮步跨入廳中的鐘采蘋,雖然素面無妝,卻仍是美得驚人,姣絕柔嫩的臉蛋泛著紅撲撲的豔光,一襲水色軟緞衣裙更為她添了幾分弱不勝衣的嬌柔氣質,以及幾分淩風欲去的仙氣,宛若寒冬雪地裡一株鐵骨紅梅,煙雲中風華內斂,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她神色舒愉,意態從容,好像只是出來會見尋常的賓客。這樣行若無事的鐘采蘋,更讓人摸不清深淺。

  伴在她身邊的石棣茹就沒什麼好臉色,忿忿不平的神氣一清二楚地寫在臉上,神色陰鷙得嚇人。

  在她們身後跟著一個丫頭,手上捧著個託盤,盤上放著一方玉珮,那是殷家的傳家寶——煙雲紫翠。

  從殷振陽假傳母命要求退婚那日起,她已不再佩戴這塊玉。

  殷振陽不得不承認,鐘采蘋確實極美。

  她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如今稚氣已褪,出落得更是靈秀出塵,氣質亦添了幾分清淡冷凝。

  即使她極麗絕妍的容貌有目共睹,但這並不足以動搖他退婚的決心——只有一張精絕的臉皮,不夠格做他的妻。

  眼前的她,就像一隻嬌貴的黃鶯,需要人悉心伺候照料,才能啼唱出悠揚悅耳的歌聲。

  然而,他卻是翱翔在九霄之上的蒼鷹,需要的是一個能夠與他比翼的伴侶,而她顯然不符合這個條件。

  行走江湖,不可能沒有幾個仇家,他的妻子不但要能夠保護自己,也要能與他一同保護他們的家人。

  十年前的變故使她武功盡失,所以當時他遲疑著,沒有把她接回家;之後每逢年過節,他雖也禮數周到地派人前來請安問候,甚至致贈厚禮,卻始終不曾親自登門探望她。

  一別十年,再見面卻是如此尷尬場景,她該知道他是來退婚的吧……雖說非他所願,他也只能祈求師妹願意諒解了!

  清了清嗓子,殷振陽開口道:「師妹別來無恙?」

  鐘采蘋迎視他的目光,態度自信而自得,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容,好像一切都不關她的事。

  「事已至此,你我之間已無需客套。煙雲紫翠在此,」她指了指一旁侍女手上的託盤。「寒螭帶該可以還給我了!」

  殷振陽臉上頗有愕色,而石棣茹也大吃一驚。沒有譴責沒有唾駡沒有怨懟,她只用最簡單的方式解決問題。

  看見他吃驚的神色,鐘采蘋掩口輕笑出聲,溫煦如春天的笑容不帶半點嘲諷,卻更讓人坐立不安。

  「難道你今天不是來送還寒螭帶的嗎?」

  石棣茹突然明白了她的用心,她恣意展現她的美麗與聰慧,因為她要讓殷振陽知道,他放棄的是多麼完美的鐘采蘋。

  所以,她不會在他面前有任何失態的表現,更不會對他有其它的要求或責備,她要讓殷振陽沒有機會彌補他的虧負和歉疚,那麼,即使他們的緣份止於今日,他也會一輩子記得今天的錯。

  殷振陽必須承認,幾句話間,他已完全落在下風,主導權在她手上,他只能被動地跟隨及回應。

  他無言地解下長年盤在腰間的軟劍。說他對這柄劍沒有感情絕對是騙人的,但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現在他只能忍痛割捨。

  侍女連忙走上前去,將託盤擱在他手邊的桌上,雙手捧著軟垂的寒螭帶,回到鐘采蘋身後。

  鐘采蘋並不伸手去接,反而端起桌上的茶盅,若有深意地道:「難為你遠道而來,恕我只能以茶代酒,祝你心想事成,得償所願。」

  她每回提到「心想事成」四字,感覺上都不太像祝福的話,只是眼前的她淺笑盈盈,又不像譏刺的態度。

  是他做賊心虛吧!殷振陽不由得苦笑,因為理不直氣不壯,所以他才一點還口的機會也沒有。

  他才啜了口茶,連茶盞都還沒放下,卻見她聲調轉冷,神情也凝肅起來。

  「先人之約就此作罷,他日相逢,你我便如陌路。」

  她說得簡單決絕,顯然也不打算讓殷振陽有多說話的機會。這是她的獨角戲,她不希望任何人破壞她的表演。

  她娉娉婷婷地站起來,欠個身,行個小禮,臉上再度泛起微笑,直盯著他的雙眼,慢慢地道:「恕我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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