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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龍玄驥以為她至少會解釋一下,沒想到她只用這麼簡單的話就說明一切,他拒絕道:「你不必還我錢,那是你從這樁婚姻裡得到的唯一好處。」

  夏葵揮揮手,懶得爭辯,反正錢是一定要還就是了,管他收不收,「說到結婚,我知道你十分不高興和我結婚,這樁婚姻又是從速食店生產出來的,但既然我們還得相處在一起,我希望你如果有什麼不滿就提出來溝通,『溝通』你懂吧?就是兩個人各自提出自己的意見後再妥協,別老是一見到我就擺一張臭臉,命令我這命令我那的,說實在話,你那無理取鬧的脾氣讓我受不了。」

  「當然我也會儘量改正我的脾氣,畢竟兩個人相處要學會互相包容,我只希望我們至少能和平共處。」她又補了一段,覺得他其實才是這樁婚姻的最大犧牲者。

  在她的長篇大論結束後,他又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你果然是個老師。」

  望著手術房前的綠色手術燈,夏葵一徑沉默的看著,不曾移動。

  自夏文罡進去到現在已經三個半小時了,除了斷斷續續進出一些護士外,夏文罡的手術小組仍不見跳影。走廊上還有一些其他正在動手術病患的家屬,每個人莫不憂心翹首企盼,祈禱門那頭的親人沒有危險,安然度過這一關。

  她和龍玄驥到醫院後不久,夏文罡就必須先進手術房做一些之前的準備工作了,所以龍玄驥和她老爸並沒有太多的交談時間。她老爸還是千篇一律的只會說那句要人家容忍他女兒壞脾氣的老話,龍玄驥客客氣氣沒多說話,兩個人像觀棋不語的真君子,看得她渾身不自在,乾脆藉故溜出病房,留他們兩人去做起手無回的大丈夫。

  就在那時,她碰見了龍赤驥,也不知是存心還是故意的,他告訴她龍玄驥不但已代她全數付清醫藥費,還要身為醫院行政主管的他替她老爸多找幾個資深的心臟科醫生,務必使這次手術的成功率提升至最高。雖然是別家醫院的人,但憑龍玄驥的外交手腕,這種事像從桌上取桔子般容易。龍玄驥還吩咐他不准多舌告訴她這些事,一切事情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被順利推動進行。

  除了驚訝與感激外,她還感到疑惑——他幹嘛不讓她知道?這又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有什麼好偷偷摸摸的嗎?

  更令她深思的是直到現在,他仍沒有提出離開的要求,他只是靜靜陪著她坐在手術房外一句話都沒說,她不禁納悶——他不是大忙人一個嗎?幹嘛跟她在這裡傻傻的等?

  董薰與解軒也有過來看她,一見龍玄驥在,兩個人像偷到魚的貓兒般既曖昧又快速的離去,臨去前告在他們要「做生意去了」,這是那兩個偷仔發明出來的說詞,用以掩飾暗地裡的勾當,還說將會有一段時間不能「好好愛護夏葵」,要龍玄驥好好照顧她。去!只要那對夫妻不來煩她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好運道了。

  所以到最後還是只有她和龍玄驥兩人坐在手術房外。

  於是她開始對龍玄驥這人的印象有了修正,他並不若他外表給人以為的冷傲無情,那只是他的保護色,他其實有體貼負責的一面,只是不擅表達,也不願別人明白,像苦行僧似的斷絕與別人的親近。或許喪妻的打擊改變了他的外在舉止,他兒子對他的疏離也讓他更形封閉自己,但他內心的溫柔卻怎麼都不會失去的。他其實只是一個孤獨又倔強的人啊!

  這麼想著,她不禁同情他起來。

  她已是第三次坐在這個位子等待父親完成手術,由於母親早逝,對生命的起落他們父女皆看得很開,她也不會因為父親是她僅剩的親人就傷慟欲絕。夏家訓條之二:做最大的努力盡人事,其餘聽天命——無愧於心便可。

  這樣算冷酷嗎?只是看事情角度的問題罷了。龍玄驥也曾失去心愛的人,他將痛苦藏於心、形於外,日日夜夜苦苦糾結;而她和父親皆認為,懷念可以,但過往的傷痛不必一直放在心底折磨自己,那不僅自己痛苦,往生的人也正受著被牽絆的苦——如果連死了都還無法放下心,那未嘗不是一種辛苦?

  她和龍玄驥,樂觀與悲觀、往前走與向後看的差別而已。

  所以除了默禱之外,她其實心緒波動不大,但現在——說來奇怪,他留下陪她這件事就讓她莫名的體悟到什麼是安心的感覺。

  她依然目不轉睛的看著手術房外的燈,卻不自覺的漾出淡笑。

  龍玄驥不著痕跡的觀察著身旁的夏葵,比起一般家屬的焦心如焚,她顯得不可思議的祥和寧靜,仿佛所有事都可以雲淡風輕的用平常心待之。與初識那日見到衝動易怒的她;結婚當天似貓般慵懶又難以捉摸的她;方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她;正氣凜然光風霽月的她……她究竟還有多少面貌會令他驚異?

  可以肯定的是,每個面貌都令他不得不印象深刻,像個霸道又驕傲的女王昭告她的權力,在他心中逐漸建立她的領地,不由得他有任何異議。

  等等,他是怎麼了?他不過是盡義務的陪她在這裡等著夏文罡動完手術,何時將所有心思放在她身上,開始思考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不該是這樣的,他不打算對他兒子選定的母親選花費不必要的心思。這是最初與最後的交集。他這樣告訴自己,只要完成他答應的事,讓她父親平安動完手術,她與他便可以分道揚鑣,她走她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了。

  他這樣告訴自己。

  手術房外的兩人,各懷著不同的心思等待手術完成。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夏葵把剛鋸好的一段木板放到旁邊,看向走來的龍韜說道。

  龍韜拿著一包釘子與榔頭走向她,「我回答了。」他看也不看她的放下工具,走到她旁邊替她扶住木板的一邊,綠蔭在他俊雅的少年容貌上篩點出暗灰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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