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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他開始有點明白,周居幽這個窮書生,為什麼能夠在寂寞清寒中,依然堅持自己的仕進理想了。得到財力支撐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由儉入奢,有時候甚至還會成為墮落的開始。最主要的,應該是陪在他身邊的這名女子,能夠讓人時時鼓起前行的勇氣吧。她一定不是鞭策周居幽頭懸樑錐刺股地發奮上進,而是肯定地告訴他,他的堅持沒有錯,雖然很辛苦,也不知道最後能成功與否,但一個人懷抱著夢想並為此努力,總是值得肯定的。而這種肯定,恰恰是很多人上天入地追尋,卻求之不得。

  是啊,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令嫻不知他曲折心思,皮皮地做個鬼臉,「那個書呆子再和他說也沒有用,成天惦記著治國平天下,和你不是一種人。」

  「你……」徐劭行幾乎就要衝口而出問「那麼你更喜歡哪一種人」,按捺下衝動的同時忍不住一陣失落襲上心頭。明知道她的答案是什麼,問出去不是給自己難堪,就是雙方都難堪。

  「畢竟還是周兄遵循正道,未來可期啊。」

  「沒錯,只要科考公平,我看他也挺有希望的。」令嫻沒半點謙虛,不住點頭。

  「到時候,也就是我功成身退之時了。」這句話他含在嘴裡,還沒說出來,心裡就空落落的了。

  「你又在嘀咕什麼?」

  徐劭行黯然一笑,「沒什麼,我只是很羡慕周兄。」

  「……那傢伙渾身上下,有哪一根骨頭值得你羡慕?」令嫻頗感莫名,徐劭行看起來不像是會羡慕書呆的人那。

  羡慕他被你提到時,那種全然親密無間的口吻。徐劭行在心中默默回答,臉上卻顯出誇張的開朗神情,「不說他了,你要不要替我評評這個本子?」

  令嫻沉吟:「我剛才大致粗看了下,是講戰國時合縱連橫的?」

  「沒錯。」

  「人物繁多策論龐雜,戲臺上很難展現,普通百姓恐怕也看不太懂。」

  「對,所以我是這樣想的,你看這裡……」

  說話間,兩顆頭顱不知不覺又湊在一起,四六從窗口探進半個身子,見此情形,三三八八地捂嘴偷笑著跑開了。

  徐劭行在家裡孵蛋太久,平常一起玩的朋友簡直民怨沸騰,這日下了最後通牒,如果他再不出門賠罪,他們就要帶著他往日的紅粉知己上門鬧場,徐劭行看著頗具威脅言辭的書信,不斷歎氣。

  令嫻也看了,爽快地道:「那就去好了。」

  徐劭行苦著臉,「他們說了要你同行。」

  「有什麼關係,一起去啊,我還不認識你的朋友呢,還是我上不了檯面?」令嫻玩笑地道。

  「自然不是。不過,他們……有時候挺亂來的。」徐劭行面露難色,其實更多的是在想,有沒有必要,讓這個終究不會屬於他的女子,過多涉入自己的生活?

  令嫻期待的眼神暗淡下來,強笑道:「我也沒有一定要去,不合適的話,那就算了。」

  「怎麼會不合適!橫豎不過被敲頓竹杠而已,去去,咱們一塊兒去!」他說完就後悔了,看不得人家難過的樣子,最後難過的多半變成自己。

  沒多久就到了與朋友在常去的酒樓相會日子,出門前徐劭行忽然想到新戲裡要加一段唱詞,他還在猶豫,令嫻抓著他的手二話不說沖回書齋。

  等到兩人一起把那段唱詞磨完,已經過了約好的時間,於是匆忙出門。

  坐中男男女女,並不全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氣質卻各有千秋,引人注目。但令嫻一到雅間門口,還是被坐在角落的一名男子吸引了所有目光。

  男子一襲洗到發白的藍布衫,頭髮胡亂紮起,反而比披散更顯淩亂,繃著一張粗獷的臉,使得下垂眉腳邊的那道疤痕更加可怕。他不理身邊諸人笑鬧,只靜靜啜著酒,時而伸左手出去夾菜,大概由於散發出過於排拒的氣息,也沒有人特地去逗他說話。

  如果說徐劭行是朗月,他就是暗夜了,一旦陷入便再找不到出口,亦難覓來時路,兇險萬狀。但只因似乎隱藏著無盡的故事與魔怪,總引得好奇的勇者冒著被吞噬的危險,一步步前往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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