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叢闕 > 緣定韶華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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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濯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趕緊彎腰攙扶,卻被他用力推開,劉濯生怕運勁太大傷了他,也不敢勉強。 「草民有一事相求,王爺若不恩准,草民寧願跪到死為止。」 一事相求?劉濯止不住心中上升的厭惡之情——不想一向甚有好感的元員外,得知他的身份後,第一個反應竟也與尋常市儈無異。 「你說吧。我儘量。」口氣一下子變得有些意興闌珊。 「小女蒙王爺錯愛,實是榮幸之至。但蓬門篳戶,實在難以侍奉天皂貴胄。草民斗膽,此場婚事便請作罷!」 士農工商,等級森嚴,都料匠分屬百工,與商賈倒還算相配,現在知悉他的身份高貴得早已跳脫這四級之外,他哪敢攀什麼親? 劉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說,他不要這個女婿,就閃為他身份太高?這是什麼思維邏輯? 「我現在是劉濯,將來也只是劉濯。岳父大人不必介意的。」他的婚事,可千萬不能毀在這一點上。 元員外神情凝重地搖頭。「您不要想得太天真了,萬一有一天您發覺自己在民間的一切只是一時興起。讓桑兒到時如何自處?」眯得只剩縫隙的眼中,有著老於世故的睿智光芒。 「絕對不是一時興起!」劉濯氣憤憤地提高了聲音。上前將匍匐在地的老人,把攙到椅子上坐下。 他越來越討厭一群人又跪義拜的樣廠。憑什麼百姓見了官員皇室就要矮一截?人生天地之間就該俯仰無懼,到底是哪個人無聊地分出了三六九等? 他越想越生氣,忍不住大聲道:「所謂門戶只是世俗之見!不管劉濯低微如賤籍奴婢,還是顯貴如當今天子,都敢直著身子對全天下人說,我要娶元桑!」 元員外定定地看著他,欣賞卻又無奈。 「劉……王爺,草民就跟您直說了吧,不是草民有門戶之見。而是您的背景對我們這種升鬥小民而言,實在是太複雜,太危險了。」 「我說了……」 「我知道您正在很努力地學做一個平凡人,但有些牽連是擺不脫的。斗膽問一句,這次您延宕許久才回揚州,是否與……」他想很久才決定了措辭,「呃,令祖母的駕崩有關呢?」真的很不順口,那位千里之外當國主政幾十年的女主,現在竟成他的姻親!還有誰?對了,皇帝,皇后,相王,太平公主,甚至武三思——這些名字,每一個都代表了一大串足以驚天動地的大麻煩! 劉濯聞言呆了一呆,不語。 元員外知道自己猜對了。 「農人可以不理國家大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交完了租庸調,就可以高枕無憂。做生意不一樣,大江南北到處跑,不注意『風向』就會虧本甚至傾家蕩產。草民行商數十年,雖也想把生意做大,但危險的事情,卻是絕不去碰的。所以當年徐敬業在揚州起兵又敗亡後,許多同行搭了性命進去,元家卻倖免於難。而現在皇室仍在多事之秋,隨時都會有新的變化發生。萬一又遭大變,您身為李家的子孫,難道真能袖手旁觀不成?」 不等回答,他便下結論:「您不會的。您平時雖看來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但實際卻絕不是冷心絕情之輩。草民素來知您才幹出眾,一旦回去,定有一番作為。若是敗了,桑兒作為您的妻子,必有性命之憂;若是勝了,您即便不坐龍椅也是定鼎之臣,到時桑兒的出身又怎配得起您?您或許不在乎,旁人呢?您要讓桑兒一直被周遭的人側目猜疑,然後磨光了所有的銳氣,一點點死去嗎?」 元員外一口氣把話說完,疲累地急喘著。 有一股寒意打劉濯心底升廠上來。他——從沒想過這麼多。他以為,與桑在一起,只是他們兩個人的事,而自己的人生,他有足夠的信心自己決定。 原來,根本就不是那麼簡單。 他打起精神,艱難反駁:「這些只是您的想法,我知道您是為桑好。但您知道桑的心思嗎?或許她願意隨我去闖,或許她不會介意別人的說法——」或許我有了她之後哪兒也不想去,就像她說的那般,「情之所鐘。無暇他顧」。 元員外感慨笑了,他收起敬語,回復長輩的身份,輕道:「年輕人,你們這樣的年紀,我也有過,總是把未來想得光明美好,總是把一輩子看得轉眼逝。我知道現在不論是問桑還是問你,都會信心滿滿地告訴我,一生一世,不離不棄。所以我不會讓你與她相見,一時的激情過去後,那種熱忱還能持續多久?你自小長天深宮,這種事情不會比我看得少。你有什麼把握確信自己是天底下難得一見的癡心男子,而桑兒一定就是你的惟一?」 「我是沒有把握。但至少我可以確定,桑是我從小到大最珍視之人,您知道嗎?在京裡的這段時間裡,我有的是機會圖謀大位,但我不要,因為桑在等我回來。有多少平凡夫婦就這樣過了一輩子,我們也可以的!」 「我相信你和桑兒現在是兩情相悅。但你最缺的。就是平凡二字。今日不要說你是世家子弟,只要朝政安穩,你身為皇族卻不戀棧權勢,我得佳婿如此。必定心花怒放。但偏偏自高宗以來,宮廷內的爭鬥就不曾止息。你不找麻煩,麻煩也會找上你。你無法改變的近支血統就是最大的禍端!」 是嗎?只因為他姓李,出自那個所謂天下至尊的家族,厄運就可以如影隨形地跟著他不放,纏他直到死為止嗎? 「這不公平!」 「是不公平。但把桑兒拉進你的世界就公平了嗎?」 看他倔強地無意作答,員外繼續道:「你一定聽過桑兒命格貴不可言這個傳說吧?那是我讓算命先生這樣說的。」 面對劉濯的些許訝然,老人泰然自若。「她小時候吃過很多苦遭過很多冷遇,皆因我的忽略而起。到了發現這件事情,已經只能做些補救了——現在看來這補救堪稱得力,我不想讓好不容易過得平安順遂的桑兒,下輩子又活在擔驚受怕中。你現在離開她,她或許會痛苦一時,但你們——直在一起,她會受一世的折騰。你恐怕不知道,大赦召令下達以來,她幾乎每天都要去城門轉幾圈,看你回來沒有。你根本想像不出裡裡外外她一個人是怎樣苦苦地在熬。你想讓她這樣熬上多久?這回 只是病倒而已,下回——」 劉濯激動萬分地揪住元員外的胳膊。「你說桑病了?現在怎麼樣?她在哪裡?讓我去看她!」 桑等他等得病了?病得不能處理事情,病得形銷骨立!天!看他幹了什麼好事?當他在宮裡將思念當做每日的閒愁,當他沾沾自喜地周旋于成王敗寇之間時,桑正那麼希望然後失望然後絕望地在家裡等他回來! 無視他狼狽已極的焦慮慌亂,元員硬下心腸喝道:「我說過不准你們再相見!你根本就沒有辦法好好保護她,見了也只是徒增危險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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