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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唔……」張昌宗說,他叫劉濯。劉自然是母姓,阿濯是他小名,他出生時旦正狂熱迷戀左思詩作,「濯是萬里流」就是由來了。

  「劉濯劉濯——」怎麼那麼耳熟?在哪裡聽過呢?啊,是了——「你不會就是讓將作少將楊務廉追著到處跑的那個都料匠吧?」

  「皇上聖明。」他倒是沒想到,自己有名到了這種地步。

  武則天甚感有趣地笑了,她這個孫兒,果然與眾不同。

  「聽昌宗說,你在揚州犯了案?」

  「臣孫的……摯友為人所構陷,臣孫看不過去,就為她頂了」

  「哦?看來你在外頭發生了不少事,你就待在這裡跟朕講講那些吧……嗯,暫時也別讓其他人知道你回來了」許在不久的將來,她可以……

  「臣孫遵旨。」看來皇帝對他有所圖謀呢,那就不妨交換些條件,「在臣孫開始講述之前,皇祖母可否替臣孫的朋友討個公道,也還臣孫清白?」

  這是最直接的解決方法,既然皇權如宿命般纏他不去,自然要善加利用,把絆腳石踩在腳下!

  武皇「召幸」一名男子——連十天,步門不出。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宮內傳得沸沸揚揚,也使得二張產生廠嚴重的危機感。

  這日,照例只有劉濯在武皇跟前服侍。

  「稟皇上,張昌宗、張易之求見。」

  武則天正想宣二人進來,卻聽兩聲慘叫,隨後四下無聲,死一般寂靜。武后心中咯噔一下,眼皮也忽然猛跳不停。惶惶然地她說:「外面出了什麼事?扶朕出去看看。」劉濯依言將她攙起。

  門口廊下,二張躺在地上身首異處。武則天只瞥了一眼便不再看,眼光從不發一言的眾臣子身上掃過:風閣侍郎張柬之、羽林將軍桓彥范、崔玄、李湛、李多祚、相王府司馬袁恕己——嗯,來勢洶洶呢。刀一般的目光最後落在太子顯臉上,「二張你們也殺了,怎麼還不回去?」她神情淡漠,一派帝王風範,只有劉濯攙扶的手明顯地感覺到輕微顫抖。

  李顯素來怕事,見了母親就習慣性地腿軟,忙不迭想下跪,被張柬之一把拉住,朗聲道:「臣等恭請武皇退位,將天下還給大唐。」

  在她背後,一字排開的三個士兵手中託盤上分別裝著匕首、白綾與毒酒。

  劉濯感覺到手掌被緊緊捉住,老邁的身體也劇烈抖動起來,沒多久,一切表現歸於平靜。怒哼一聲,武皇拂袖往回走。

  張柬之早打定七意…不做二不休,使個眼色,便有兩名武士從旁躍小,攔住二人去路,另有一人則伸手將手中白綾從後方套向她的頸項。

  千鈞一髮之時,一枚小石子打落那人手中白綾。只聽一個與現場氣氛截然不相襯的平板聲音說道:「慢著。」

  劉濯方才一直低頭不語,眾人都當他是嚇呆的侍從未多加留意,這吋聽他出聲,盡皆覺得奇怪。張柬之更是渾身一震——這聲音?

  劉濯仍是垂首,緩緩走到張柬之身旁道:「張大人且慢動手,還請入內一敘。」言畢手微抬,那兩名軍士立時感到一股大力從胸前湧來,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鬆開了對武則天的鉗制。劉濯沒事人似的扶了武則天返回殿內、在場諸人還待再攔,張柬之擺手阻止,隻身跟了進去。

  「皇上累了,好好歇歇吧。」沒看清劉濯使了什麼手段, 一臉憤懣的武皇便自昏睡過去。

  「王爺萬安。」狄恩相臨終前躊躇再三,還是告訴了他那少年的身份,並說如果他能回來,中興之主,非他莫屬。現下他們已決意扶太子顯複位,失蹤許久遍尋不到的人物竟突然出現,這下可怎生是好?

  「不必多禮,張大人請坐。」

  「王爺為何攔阻臣等……」

  劉濯擺手阻止他發問:「區區不才,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張大人。」他悠閒地喝了口茶,輕輕拋出問題:「第一,若武皇是男子,政績比漢武如何?第二,若武皇是男子,宮闈之事比齊桓公如何?第三,古往今來,弑君者若不自立,新君即位後下場如何?第四,事成之後,張大人覺得太子妃韋氏比武皇如何?第五,今日張大人能居高位成一代名臣,是誰做的主?第六,在有心人看來,張大人是想中興大唐呢,還是本來就有問鼎之意?」

  張柬之愈聽愈是驚慌,到最後适才逼宮時的彪悍之氣盡失,冷汗涔涔而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王爺救命!」

  劉濯拉他起身,「功高震主,你已經做錯了。狄老他們也都看錯了太子,看錯了韋氏。你今日不廢武皂,自然必死無疑;殺了武皇,大限也不日即至;廢而不殺,或許還有些時日。自己看著辦吧。」

  長時間的沉默過後,張柬之臉色灰白,顫顫巍巍地起身, 「謝王爺提點。」

  他神情凝重地走到門口,忽而回頭,臉現喜色,「王爺,若換成是您即位——」

  劉濯輕蔑一哂,「張大人真是好興致,三天兩頭忙著搞宮變,小王之後,又輪到哪一位了呢?」

  張柬之悚然。他向來以唐室忠臣自許,若接二連三做出廢立之舉,怎能使天下人信服?

  「微臣知錯,微臣告退。」罷罷罷,該來的就來吧,他問心無愧便是。

  果然,神龍元年五月,在韋後的授意下,中宗罷免了張柬之宰相之職,用以漢陽郡王加特進的虛銜將他架空,接著,張柬之等助中宗複位出力最多的五人被再三貶黜,最後張柬之憂憤而死,其餘四人亦不得善終。這是後話。

  次日,中宗複位,改元神龍,大赦天下,犒賞「平乩」功臣。

  武皇被遷居上陽宮,仍尊為皇帝,中宗長來觀風殿叩問寢居,皇后韋氏每一旬來問候一次,相王旦也到過幾次,後來就不來了——他向來很知道怎樣才能不惹事端。,在刻意躲避之下,劉濯並未與父親相見。倒是武則天一向最疼的太平公主卻沒出現幾次,大概正忙著鞏固自己的既得利益,順便攫取更多吧。

  幽禁的日子對前幾天還在叱吒風雲的老人而言是難熬的。本來就抱恙的身體更形虛弱,終日委頓在床。

  女皇,時日無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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